第一百三十五章 金缕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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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以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这个岭南小剑修终于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你喜欢吃火锅吗?”

    张小鱼静静的看着身上依旧带着弥散不去的火锅味的三人,在没有眼睛的人眼中,那种由风声而非色彩带来的印象之中,这样一种味道更加的浓郁。

    “一般。”

    对于这样一个白衣剑修而言,大概剑宗门外的糖油粑粑,与某些街巷里的铁板豆腐,更加令人神往。

    陆小三好像终于找到了反击的理由,向前一步,无比得意地说道:“一个喜欢吃火锅的人,怎么会是坏人?”

    张小鱼大概没有想过小少年会是这样一种想法,挑了挑眉说道:“方才那个叫做陈云溪的剑修前辈,也在吃火锅。”

    “但是他不喜欢,他坐得太端正,吃得一丝不苟,却连烫牛肉的时间都把握不好。”

    陆小三很是认真的说着。

    “他吃的那片牛肉,比我的鞋底还老。”

    张小鱼轻声笑了笑,说道:“如果我也喜欢吃火锅呢?”

    陆小三冷笑一声说道:“但你真的喜欢吃吗?”

    张小鱼平静的说道:“确实不是很喜欢,因为这样的东西,费时也费力,或许你说得有些对,一个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样的琐碎的事情上的人,大概确实是对生活充满着热爱的。”

    陆小三眼睛一亮,他倒是没有想到,张小鱼会把自己觉得很难表达的东西说了出来。

    只是那个白衣剑修接下来所说的东西,却也是让他沉默了下来。

    “热爱当然是褒义的,但为了热爱所做的事不是。忠诚同样是褒义的,但为了忠诚所做的事也不是。人间南面有位神女大人,你说她不爱世人吗?当然未必,但她却要让世人生活在神鬼的囚牢之中。我张小鱼未必便没有所热爱的事物,但你能说我所做的事情,都是对的吗?”

    当然不是的。

    陆小三当然说不赢他们这些人。

    或许就像某个小镇,面馆门口,叫做王小二与卿相的人,说的那些东西一样。

    做坏事的人,往往说得头头是道条条有理。

    非慷慨不足以陈词。

    但是那又怎样呢?

    卿相终究做了槐安的反贼。

    张小鱼正在点着人间的火。

    一直沉默着看着那个白衣剑修的乐朝天,至此终于开了口。

    “所以你想要说什么?”

    这个道人的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一如过往看山看水抚琴弄曲一般。

    张小鱼静静地看着自家师父,而后平静地说道:“我以为您会为我而感到骄傲。”

    “这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事,张小鱼。”乐朝天淡淡的说道,“哪怕行迹相似,但是终究我们所做的,从来都不是同样的事情。”

    “为了所谓的热爱而杀人,与我自生卑劣而杀人,对于那个被杀了的人而言,难道前者就会更高尚?”

    张小鱼不无讽刺地说着。

    乐朝天平静的垂手立于东海小城的夜色长街里。

    “但至少我问心,尚是圣人。”

    张小鱼不住地笑着,说道:“是的,是啊,大圣人李山河,小圣人陈青山,河宗这些年来杀的人,原来都是十恶不赦之人。”

    乐朝天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去,带着陆小三与松果,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你活成了一把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剑了,张小鱼。”

    原本一直平静的讥讽的好像毫不在意的站在那里的白衣剑修,却是在这个道人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瞬间变得愤怒了起来。

    “我既是天下大恶之人!你为何不动手?东海边你已经入了十三叠,你为何不动手?”

    乐朝天头也不回的说道:“陈云溪在清角城中,我又何必多次一举?更何况......”

    这个道人微微顿了顿,无比平静也无比漠然的说道:“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你不再是我的弟子了,张小鱼。”

    这是当初在小楼之中,听闻东海某个剑修的故事之后,这个道人抚琴而唱的一首曲子。

    如同一语成谶。

    又好似这样一个道人其实总能隐隐看清一些风雪之后的故事。

    人间长街之中有锵然剑鸣而来。

    那一道自鞘中灿然而来的剑光,却是直接落向了那个背着葫芦的小少年。

    乐朝天仿若未闻,便任由那样一剑倏然而来。

    只是便在下一刻,那个白衣抱剑鞘之人,却是低下头去,静静的看着自己那身白衣之下的道袍,有道文自那里脱离而出,化作屏障,追击而去,与那一道剑光怦然交汇。

    剑意与道韵一同弥散,像极了一场寥落下去的星光烟火。

    那柄剑在长街之上坠落下来,铿然有声。

    而那些道文却没有再回到了那个白衣剑修的道袍之上。

    张小鱼低着头,看着风声勾勒的,空空如也的被某个道人剥落了道文的道袍衣角,好似低落的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笑着,颇有些颤栗地笑着。

    “原来你是认真的。”

    ......

    什么也没有再说的白衣剑修捡回了自己的剑,长久地看着某个道人离去的方向,而后平静的向着另一个剑修离开的方向而去。

    张小鱼见到了那个端剑而行,一身剑痕游走的白发青衣的剑修的时候,是在清角城的一处巷子里。

    这个十五叠,堪称当今人间境界最高之人的剑修正在那里对着一天皓月歇息着。

    张小鱼静静的看了三剑之中最为神秘的最后一剑很久,而后轻声说道:“那日在山林之中,那个身影是前辈?”

    陈云溪很是艰难的转回头来,这样一个动作本该是极为简单的,只是对于现而今的陈云溪而言,却是无比痛苦的,手中那柄剑上被激发逸散的一些剑意,让他如负人间,如临深渊,也如履薄冰。

    “是的。”

    陈云溪很是平静的说道。

    在悬雪小镇之中,这个白衣剑修受到了来自谢春雪的一剑,逃离而去之时,风声曾经勾勒出了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似乎很是哀怜地说着你真的走得下去吗?

    所以张小鱼低头看着手中被风吹得微微鸣响着的剑,轻声说道:“有什么是走不下去的呢?”

    陈云溪平静地站在那里,抬头看着那一轮似乎倾洒着许多细微剑芒的皓月,淡淡的说道:“倘若我告诉你,我们所做的事情,对于人间而言,确实是错的呢?”

    这个白衣剑修看着身前那个剑修的抬头望月的模样,同样抬起头来——但张小鱼是不见人间月色的。

    那样一轮皓月,离人间太远,风声无法勾勒那样的东西。

    所以他只能想象着,有冷月清辉,疏淡地洒落人间。

    “那么前辈为何明知是错,却依旧前行?”

    陈云溪平静地说道:“因为我们畏惧许多东西。他李山河是热爱里的愤怒,而我们是畏惧里的惶恐,于是许多东西,我们便不得不做得更为决绝无情。”

    张小鱼长久的沉默地站在那里。

    从某种角度而言,乐朝天说的当然是有道理的。

    河宗与十九章,虽然都是在杀人,但是二者在本质上,当然是存在着区别的。

    只是对于世人而言,是否是问心圣人,当然是不重要的。

    生死才是。

    这个白衣剑修静静的在巷子里站了很久,而后缓缓说道:“所以在这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真相?”

    陈云溪平静地说道:“我以为你知道你师父当年提出过的人间流影的假想。”

    张小鱼沉默了许久,而后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或许师兄他知道。”

    那样一个观宗弟子,是第一个自山河观脱离而出的人。

    陈云溪什么也没有说,或许是休息够了,这个剑修重新端着那样一柄剑,一步步的向着前方而去。

    张小鱼沉默地跟了过去。

    二人一直向着这样一处东海小城之外而去。

    直到停在了某处平原溪畔。

    这个白发剑修才缓缓停了下来,捧着剑静静的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一溪明月,还有那种如同烟云一般袅袅而动的自己的倒影。

    张小鱼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如陈云溪一般,静静的看着溪中的自己。

    这个画面,不知为何,突然让他想起了当初在剑崖那边的某场初雪里的故事。

    自己的山河被陈青山的山河破了。

    于是跌落下去,落在了那处断崖雪溪之中。

    彼时的陈青山,只是平静地接着一捧自心口坠落的鲜血,而后便要翻转手掌,将那些鲜血滴落入清溪之中。

    张小鱼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一滴液体如水的声音。

    那是自身旁的那个剑修白发之上,滴落的一滴血水——作为以身而承这样一柄剑剑意的陈云溪,一身血色自然是不尽的,那些游走于身上的剑痕,无时无刻不在给这样一个剑修的身体带来新的伤痕,于是血珠渗出,沾满青衣与白发。

    张小鱼的目光自陈云溪身上收了回来,而后又落向了那处正被滴落的血水,打破的那些溪面。

    明月碎了满溪,人影也是的。

    但张小鱼其实并不能看见这样一种画面。

    只是来自过往的生活的经验,并不妨碍他想象出来许多的东西。

    先天失明之人,与后天失明之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张小鱼虽然看不见色彩了,但是那些色彩其实一直在他脑海里。

    除非用上漫长的岁月,去将那种色调一点点地淡忘下去。

    陈云溪的声音很是平静的在一旁响起。

    “所以你明白了吗?”

    张小鱼抱着怀中山河剑,静立于溪畔,轻声说道:“或许明白了。”

    陈云溪没有再说什么,平静地转过身去,继续向着剑崖方向而去。

    张小鱼静静的看着那个白发剑修的背影,风声勾勒的线条之中,有纷飞的白发,卷乱的青衣,还有飞溅的血水与溢流的剑意。

    “前辈既然手中有剑,为何不更为干脆利落一些?”

    陈云溪停了下来,平静的立于浩渺夜空之下,淡淡的说道:“我们不是要毁了人间,张小鱼。”

    这个白发剑修低头看着这样一柄剑。

    “剑出鞘了,人间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这个剑修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转头看向那个白衣剑修,说道:“在一些故事结束之后,帮我一个忙吧。”

    张小鱼皱眉说道:“什么忙?”

    陈云溪平静地说道:“杀了你那位师弟。”

    张小鱼怔怔地站在那里,长久的沉默之后,没有再问什么,只是轻声说道:“好。”

    陈云溪捧剑而去。

    这个白衣剑修长久的沉默地站在溪畔。

    张小鱼当然有很多师弟,曾经南方诸多剑修,都叫过他师兄。

    甚至在岭南的时候,那个叫做乐朝天的道人,都叫过他师兄。

    但是张小鱼很清楚,当师弟二字,不加任何前缀与阐释之语的时候,自然只会有一个人。

    那就是那个终日躲在伞下的,叫做南岛的少年。

    人间六月月色清冷,照得人间如同霜雪之地。

    安静的站在那里的白衣剑修,更是有如一株雪中之梅——白衣之上,有着许多的洗不干净的血色,勾勒出枝桠与梅花。

    只是究竟是血中梅,还是眉上雪。

    大概无人知晓。

    不知为何,张小鱼总觉得自己好像隐隐听见一些渺远的,抚琴而唱的声音。

    是。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他并不知道这些声音来自哪里,于是很是茫然地四处张望着。

    一直过了很久,张小鱼才终于想了起来。

    是在久远的故事里。

    在某个青山之观中。

    有个道人便是那样叩击着一些乐器,坐在月色里,轻声唱着。

    “我亦飘零久.....”

    那时的道人,或许确实是在唱着自己。

    只是。

    张小鱼没有继续想下去,只是松开了怀里的剑。

    剑鞘垂直落下,插进来溪畔那些湿软的泥土之中,而后无数剑意流转,寒光骤然出鞘,一如一带月色清溪一般,射向天穹之中。

    有东海剑修的声音无比愤怒地自夜空之中而来。

    “张小鱼,你不要欺人太甚!”

    张小鱼平静地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那些风声里勾勒而出的诸多剑光与剑意的轨迹。

    山河剑带着极为强悍的剑意,射入其中。

    那些东海剑修或许确实没有想过,当初那个初入大道不久的年轻人,却已经远比他们东海诸多剑修都要高得多也强得多了。

    毕竟倘若天赋不好,如何能够在二十五岁之前,同时将山河观之术与剑意之道,都修得这么好呢?

    “我没有欺人太甚。”

    张小鱼平静的说着,抬手掐诀竖至身前,白衣之下,道韵如海,剑意如云。

    “只是不欺人间年少而已。”

    同样的一句话,自然有着诸多不同的解释。

    小少年并非无言以对。

    只是有太多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说。

    陆小三向来很是鲁莽,鲁莽于是勇敢。

    哪怕方才这个人还在擦着剑上的血,说着自己又杀了一个东海剑宗的剑修。

    但是小少年还是极其愤怒地喝住了他。

    “我有眼睛,张小鱼。我只是年纪小,不是傻子。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张小鱼轻声笑道:“你看见的,一定便是对的?当初你也叫过我师叔,陆小三。”

    陆小三沉默了下来。

    “毕竟从某种角度而言,弟子只是在将师父的一些秉性,变本加厉地传承下去。我是如此,师兄也是如此。天下这么多道观,为何人间只说兄友弟恭山河观?师父,这是您应该好好思考的问题。”

    那个模样年轻,然而却是自白风雨的故事里走出来的道人,似乎是无言以对的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

    陆小三也没有敢再看他的脸色。

    松果下意识地拉住了陆小三的臂弯,生怕这个小少年冲上前去,而后被人打死在街头。

    只是陆小三大概不会真的蠢到去和这样一个剑修拼命,他只是站在那里,愤怒却也克制的看着那个曾经在风雪里走上过岭南,而后骗了所有人的白衣剑修。

    那个白衣剑修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这个小少年打断了。

    “你闭嘴!”

    “在批评别人之前,师父,我觉得世人往往应该先反省一下自己,看看自己是否有资格,去评判他人的选择,斥责他人的对错。”

    张小鱼颇有些讽刺意味地笑着,抱着自己的山河剑。

    “我与你讲一个故事吧,陆小三。”

    张小鱼当然记得这样一个小少年的名字,哪怕现而今只剩下了依靠风声勾勒而出的一些轮廓。

    “当年我有位师伯,学到了一手变卦,于是岁月变卦,有一剑而来,将某位叫做白风雨的师祖重伤,但彼时的青天道,依旧还不至于陷入内乱之中,直到你的这位师叔我的这位师父——当然,他有个世人更为熟知的名字......”

    当张小鱼的那样一句师父响起在这条东海小城的长街上的时候,小少年自然便已经知道了许多东西。

    那个白衣剑修似乎是看向了一旁那个沉默不语的小剑修。

    当年白风雨是否看着自己的三个得意弟子说出过这样两个字,已经是不得而知之事。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那个五十年前的故事里,这个叫做乐朝天的道人,确实做过一些并不如何光彩的事。

    那个用带血的白衣一角蒙住眼睛的,年轻的剑修,平静地站在那里,面朝着自己的师父,在说完了那样一句您难道不是吗之后,唇角又勾起了一些浅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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