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章 白冠青衣,白云清溪,陈云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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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为萤没有再说什么。

    丛刃虽然站了起来,但是并没有离开,而是长久地停留在湖边,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草为萤也没有催促他。

    作为一个常年睡觉的人,时间总归是多得很的。

    “南岛怎么样?”

    丛刃过了很久,才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意料之中的问题。

    草为萤并不奇怪。

    “他当然好得很,整天逛来逛去,东惹点事西惹点事,偏偏自己还一无所知,一副初来人间懵懵懂懂的模样。”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

    丛刃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个故事起得太仓促了,他融入不进来,也是正常的。”

    “我觉得很好。”草为萤微微笑着说道。“没有人能够适逢其会地走进一场风雨里,人总是会在一些故事的落幕走来,看看那些未曾全落入眼的遗憾,才好开始自己的故事。”

    丛刃看着一脸微笑的草为萤,缓缓说道:“但我以前总是希望能够走进一些更跌宕的岁月之中,比如看看人间当年盛赞的白衣,究竟是何模样,南衣又是怎么掀开了故事的篇章,槐帝怎么打碎的冥河,青衣又是如何上的天穹。”

    草为萤抬头看着天空,而后轻声笑了笑,说道:“没有能够见到,那正是你的福分。倘若是在当年,你不是被白衣打哭,就是被槐帝打死,哪里还能这样满是感慨的说着这样的话。”

    “哈哈哈。”丛刃不住地笑着,大概也有些释怀的味道在其中。“或许确实是这样,毕竟我连勾芺都打不过,能够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只是因为我活得更久了一些而已。”

    二人又在静思湖边看了少许的微风落花,丛刃向着草为萤行了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走了一阵,又回头看着草为萤,问了一个问题。

    “陈云溪有没有被打哭过。”

    草为萤歪头想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他应该是唯一一个没被打哭的人,所以他是三剑第二人,只不过后来再也没有去磨剑崖看过。”

    丛刃心里似乎平衡了一些,心口插着那柄剑,走出了静思湖。

    草为萤并没有问他要去哪里。

    当丛刃心口插着那柄剑走进来的时候,草为萤便知道了丛刃肯定回去磨剑崖。

    一身剑意之血被堵塞在心口。

    人间剑宗的桃树下那些剑意无法压制这种喷薄而出的力量。

    草为萤转头看向东边的天空。

    秋水啊。

    是红衣的女儿吧。

    草为萤静静的想着。

    原来她也快死了。

    草为萤想着便有些感伤。

    岁月当然不饶人。

    所以草为萤并没有给出丛刃想要知道的答案。

    故事里的人或许也没有饶过自己,于是变了模样。

    草为萤静静的想着那个当年站在高崖下白冠青衣,仰望着满崖剑意的年轻剑修。

    白冠青衣。

    白云清溪。

    所以叫做陈云溪。

    草为萤闭上了眼,又睁开了眼,安静的看着一湖暮春之水发着呆。

    ......

    丛刃被神河打得重伤至死的消息,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瞬间雪上加霜。

    南衣城的人面对这种黄粱大军压境的情况,之所以没有乱起来,便是因为人们无比相信丛刃。

    然而当这个消息传出去的时候,整个南衣城瞬间就乱了套。

    不少人匆匆的清点着行李,准备向北而去。

    偏偏丛刃还没法辟谣。

    毕竟一露头,世人一看,好家伙,原来不是头被打坏了,是直接被人一剑扎了个串糖葫芦。

    当然,更多的人没有离开的原因,也不是说没有相信这个消息。

    而是故事里和丛刃打起来的是神河。

    神河就在北面,往北走不照样出事?

    于是直接原地开摆。

    好在很快,陈枸杞的剑便从墓山下来了。

    直接将那两个造谣生事的家伙逮去了墓山上,顺便辟谣了一下——说是丛刃压根就没回来。

    小少年胡芦与大少年南岛二人坐在墓山上,面面相觑。

    “我说怎么走着走着就到处听见有人说师父死了呢,原来你干的?”胡芦瞪着南岛说道。

    南岛自然不服气,说道:“不是你说你师父被人打坏了脑袋了吗?”

    “我也没说是神河干的啊!”

    “那是谁干的?”

    “是......不对,没有人干这件事!”胡芦反应了过来,而后解释道,“我当时分明说的是猜测。”

    “我也是猜测啊,怎么和尚猜得,我猜不得?”

    胡芦听着这话就觉得味不对,摸了摸脑壳,分明已经长出了不少的头发来了。

    陈怀风在那里揉着眉心,很是头疼的看着这两人。

    “你俩给我好好的坐好,闭嘴。”陈怀风没好气的说道,抱着剑转过身去,面对着同归碑坐了下来。

    “分明鼠鼠也传了谣言。”南岛坐在一块墓碑前小声的说道。

    陈怀风当然知道鼠鼠也传了谣言。

    不过毕竟鼠鼠是漂在河上的小妖,而且陈怀风确实不太好意思再见鼠鼠,于是干脆就只逮了这两人。

    二人在墓碑边坐着,慢慢的倒也安静了下来,各自抱着剑,进入了修行状态。

    陈怀风许久没有听见声音,转过身来看见这一幕,倒也有些欣慰。

    转而便反应过来,我欣慰啥,我又不是丛刃。

    丛刃这老小子说走就走,把一堆屁事都丢给了他们这些剑宗师兄们了。

    陈怀风想着便有些怀念以前的日子了。

    坐在池边亭子下,一杯枸杞茶,一把牌局。

    舒舒服服的一日就过去了。

    可惜可惜。

    ......

    张小鱼在城头之上也听见了那个消息。

    但是像他这么聪明的人,根本不会信这种东西。

    原因很简单。

    张小鱼觉得,我才二十五岁,都还没有走到我的时代,师父和神河怎么可能打起来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师兄弟二人,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但是总体而言,关系也算不上差,看人间的大方向也是一致的,自然不存在打起来的理由。

    所以在听到那个消息之后,张小鱼只是笑了笑,便没有再往心里去。

    城外的剑修已经全部撤回了南衣城内,同时一把火将南衣城周边的山都烧了。

    虽然春日之山烧不起来什么,再加上三月雨水过分的多,只是烧了没多久火势便小了起来。

    但是依旧将那些黄粱之人在城外拦了许久——也有可能他们目前确实没有向前的意思。

    “你觉得他们在等什么?”梅曲明蹲在一旁抠着牙齿,看着张小鱼说道。

    张小鱼看着大泽说道:“大概在等后方的故事结束吧。”

    梅曲明同样看向那边,师兄们依旧没有回来。

    要说不担心,自然是假的。

    虽然剑宗弟子人多势众。

    但是说到底,不过都是些小道境的剑修而已。

    所以也许正在不断的逃窜之中。

    但究竟如何,张小鱼他们并不知晓,毕竟深入大泽之中,自然一切不可见了。

    “话说师父的剑似乎不在南衣城了。”曲莎明将目光从城内收回来,看向众人缓缓说道。

    “应该是被他自己带走了。”张小鱼如是说道。“看来这些事师父确实不太想管。”

    张小鱼说着,却是笑了起来,说道:“毕竟你想想,你在那里睡觉的时候,你的弟子们成天打牌鬼喊鬼叫,你肯定也得想个办法敲打敲打他们。”

    “有道理。”梅曲明说道。

    有道理当然有道理,但是愁眉苦脸也是真的。

    南德曲年纪最大,也最沉稳,没有再去和张小鱼他们闲聊,在一旁闭目静坐,一身剑意浮浮沉沉。

    张小鱼他们闲谈了一阵,大概是受到了南德曲的影响,也没有再说什么,都是沉寂了下来。

    ......

    大泽深处。

    青山之中的某处山道之上,有三个剑宗弟子背着剑正在警惕的行着路。

    他们虽然已经猜到了那些巫痕落点便在群山之上的云雾之中,然而一时之间却也是难以直接将他们一一找出来。

    毕竟在这片大泽之中,不止存在着公子无悲这一个灵巫。

    先前他们便已经遇见过一个应当是来自南楚的灵巫。

    三人用了好一阵,才逃离了那里。却也使得他们暂时失去了别的师兄弟的消息。

    山间有清溪正在汩汩的流着。

    溪水暂时还是清澈的。

    因为师兄弟三人并没有见血。

    南楚灵巫自然是打不赢的。

    但是如果一个剑宗弟子一心想跑,他们自然也是有些无可奈何。

    因为剑修出了名的快。

    不仅剑出的快。

    跑起来也快。

    但是剑修们跑得太快也不好。

    比如现在的师兄弟三人,便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大泽何处了。

    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他们距离巫山主峰越来越近。

    因为那些倾泻下来的天光,已经有一些流淌在山下的河流之中。

    一直又走了许久,最当先的师兄却是停了下来。

    师兄姓姜。

    是以那两位师弟都是看着他颇为不解的问道:“怎么了姜师兄?”

    姜师兄看着前方,轻声说道:“不能再往前了。”

    二人向前看去,却也是沉默了下来。

    前方青山到头,是一处探出的山崖,山崖之下大河奔涌,却是已经出现了不少虚幻的人影,正在大河之中乘舟而行。

    应当便是很多年前随着巫鬼神教一并沉没下去的人们。

    虽说已经是数千年前的死人,然而却是无比真实的随舟漂浮在大河之上,一身冥河之力翻涌,自然不是什么寻常鬼魅。

    或许便是随着云梦泽的沉没,而一并滞留在人间的魂灵。

    不过好在师兄弟们因为提防着南楚那些灵巫们,并没有踏剑风或是剑光,是以那些魂灵并没有注意到师兄弟三人,只是一言不发的站在舟头,顺流向着大泽外围而去。

    “他们要去哪里?”

    有师弟神色惊疑的问道。

    “总不至于也是去南衣城的吧。”另一个师弟开着玩笑说道。

    不过这个玩笑确实不好笑。

    所以那个师弟说完自己都沉默了下来。

    三人一齐抬头看向那处天光倾泻的奇绝孤峰。

    难道那个传闻里复苏的神女,真的有向人间开战的意思?

    三人想到这里,都是觉得无比沉重。

    倘若说之前只是黄粱俗世与巫鬼道之人参与了进来,众人还并未有多少慌张的意思。

    黄粱历来孱弱,他们自然不会太过在意。

    但是倘若这片沉寂了无数岁月的大地也向着南衣城而来。

    那么故事自然便要重新打量。

    姜师兄看了很久,回头看着二位师弟,缓缓说道:“你们先回南衣城,我去通知其他师兄们。如果情况不对,那便直接放弃寻找落点。”

    师弟们本想说什么,但是想了想,也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踏着溪边有些湿润的落叶向着北方而去。

    留下来的姜师兄在原地等了很久,直到师弟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青山之中。

    又神色凝重的看向那些大河里向着人间漂流而去的万千小舟。

    犹豫了少许,化作了一道剑光消失在原地。

    却不是远离,而是向着巫山主峰而去。

    当那道剑光亮起的一瞬间,大河之中万千沉默立在舟头的魂灵们确实蓦然抬头,看向青山之中。

    好在师兄的剑快,剑光也快,倏忽之间便已经消失在了这里。

    是以满河魂灵,只看见了一地被卷起的落叶。

    似是很疑惑的逗留了少许,便再度乘着小舟离去。

    在剑宗师兄离去之后。

    没有多久,便有另外一道身影踏着巫痕出现在了青山崖边。

    一身繁复的巫袍,双手笼在袖子里。

    忱奴。

    忱奴带来的巫鬼之风,不仅搅乱了这一片的平静。

    同时也吹乱了他自己的心。

    那大河之中漂流的无数魂灵,不止让人间剑宗的师兄们心生恐惧。

    便是这个自认为拥有巫鬼神教最为纯正的传承的南楚灵巫,亦是怔怔的站在那里。

    那么什么是巫鬼神教?

    巫是人间巫师。

    神是山河之神。

    鬼呢?

    忱奴一直以为鬼便是人间兼修鬼术之人。

    原来不是。

    鬼是人鬼。

    而不是神鬼。

    上见诸神,下达幽冥。

    百巫行于人间。

    这便是巫鬼神教的故事。

    忱奴沉默的站在那里,看着那在无数天光之中不断向着人间而去的魂灵们。

    却也忘记了自己是追寻着那一道剑光的动静而来。

    “当年七子三剑之中,陈云溪的名字犹在丛中笑之前。”草为萤平静的说道,“但我不想去评价其人如何,一千多年的岁月,或许已经改变了一切,你如果觉得不解,那便自己去看看。”

    丛刃站了起来,轻声笑着,说道:“还是算了,我现在这副模样,倘若这些故事的背后真的有他,只怕走不出流云山脉。”

    “你觉得应该发生了什么?”

    丛刃看向北方。

    “神河的剑意在里面。”丛刃缓缓说道,想着槐安北方的那个帝王,那个本是他师弟他却要叫师兄的人。“这柄剑在第九十九次时间洄流之中射出来的时候,我感受到了神河的剑意。”

    但是这并不是应该发生了什么,不是推论,只是看见的结果。

    所以丛刃继续说道:“但我觉得神河不可能会做这种事,他确实有这种野心,但是你要他去偷偷做这种事情,我不相信,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去流云剑宗看一看,但是陈云溪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人间极少有人见过他。”

    丛刃说的时候,是面对着大湖的,但是草为萤知道,后面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草为萤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湖水发着呆。

    二人于是便没有再提有没有区别之事。

    “您什么时候醒的?”丛刃缓缓说道。

    这是与神女没有说的东西。

    有些东西自然要说给自己人听。

    草为萤没有继续说这些事情,毕竟是一些烦心事,还是说给外人听比较好。看着丛刃心口插着的那柄剑,草为萤缓缓说道:“你看起来伤得不轻。”

    丛刃低头看着那柄某个铁匠仓促之间敲的剑,沉默了少许,说道:“但我还是没有能够想明白,在一年前的那个镇子里,发生了什么。”

    草为萤只是笑着,说道:“有什么区别呢?”

    丛刃于是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看了湖水中二人的倒影很久,才说道:“确实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当他们那样说的时候,我也宁愿相信了过去,随他们闹一闹。”

    那一日云梦泽也起了大风。

    于是同样有人醒了过来。

    相看两相厌。

    草为萤想了想,说道:“我也不记得了,大约是三月的某一天,睡着睡着觉,人间就有好大的风吹进了梦里,我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然后便烦躁得要死,干脆就不睡了,出来看看。”

    丛刃笑了笑,说道:“我大概知道是哪一日了。”

    草为萤在静思湖托着腮发呆的时候,便看见丛刃一面走一面摸着脑袋穿过玉兰林中的回廊走了进来。

    “你摸着自己脑袋干什么?”草为萤很是疑惑地问道。

    丛刃带着剑走到了湖边,在草为萤身旁坐下,歪头歪脑地想了半天,才说道:“我也不知道,刚走过来就听见他们说我和神河打了一架,脑袋被打坏了,我现在正在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前面跑出去和神河打了一架,快要死了,在弥留之际做了个春秋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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