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一段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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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数起来,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们大抵也是浓情蜜意过的,温软情话、枕畔厮磨、山盟海誓样样不缺,梅迟也曾切切实实地把一腔柔情尽数给了肖姑娘,把她当成唯一的寄托。

    肖萧爱听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梅迟来了兴致便会换上简陋的戏服给心上人唱上几段,不同于当年在戏台子上的风光无限,台下都是欢呼叫好的观众,此刻坐在台下的只有肖萧一个人,她微微垂下眼眸唇角带笑,不会鼓掌也不会欢呼,只是柔情似水地望过去。

    煤油灯昏黄的光映着那些隐晦的情愫,她眼底眉梢都是温柔。

    而即便观众只有一个,梅迟却比在大红戏台上唱得更加用心和动人。当年一票难求的梅老板,现如今不在意所谓的排场,也不管那些里子面子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甚至京剧已经成为了一种爱意的表达手段,是他的藏不住的柔情万丈。

    他无非是在讨心上人欢心。

    梅迟捏杯做酒的一出《贵妃醉酒》,堪堪挽着云手的《霸王别姬》,还有字句笃定的一出《西厢》,都带着十足的情意。这样的表演无关与技艺和功法,甚至不能称之为舞台表演,却意外地婉转动人,梅迟把戏词里的情爱尽数托付了出去,字字句句都是真心。

    可惜好景不长,短暂的相依终归是有时限。

    再怎么真心实意,梅迟和肖萧也不过只是一段痴缠,细数起来贵家公子和乡村丫头到底是不登对的,也没有任何结果可言。梅家毕竟是有些根基的,在那次事件中没有太受牵连,不过一年的时间就缓过劲儿来,然后在几番调动之后,梅迟顺利回到了城里,继续做风光无限的梅家大少。

    在临别的那天,梅迟和肖姑娘道别,说回去会做父亲的思想工作,等家里老爷子松了口,就把她接回去,风风光光地明媒正娶。

    肖姑娘自然是应了下来的,她斟了一杯清茶以茶代酒,微垂着眼眸给梅迟辞行,没再多说那些不舍或是纠缠的话,甚至没有问梅迟是否还有归期,只是淡淡留下了一句。

    “此一别,山高水长,多加珍摄。”

    大抵那时候,肖萧就看得比梅迟透彻。

    她知道自己的这位心上人尚且还是年少心性,根本担不起感情的牵累,这位才华出众的少年郎理应当意气风发,即便是被磨平了棱角的时候,也不过只将轻狂褪去三两分,那些唇齿间辗转出来的情话远称不上刻骨铭心,又哪里能够轻易许下一生一世。

    所以肖萧咽下了那句莫要回头,只是道了句珍重。

    甚至都没有再提旧日种种。

    毕竟梅迟和肖萧的这段感情,就像在一方水洼中相偎相依的两条鱼儿,相濡以沫不过只是短短的一段陪伴,也仅仅只能止于陪伴。感情的最初是囿于桎梏无法脱离,才会为了慰藉而彼此相依,而当拘泥消失,其中一条鱼可以重新游回大海,拥有属于他的那方天地,也就是感情的结束了。

    之后的那几年,命书轨迹就显得有些俗套了。

    梅公子和肖家姑娘私自许下的终身,深究起来无非是在特定场合之下的互相取暖,虽算不上梅迟在欺骗人家的感情,可是那种柔情毕竟是有时效的,但凡公子哥回到了锦衣玉食的温柔乡,也就很快忘记那位曾经动心过的美娇娘了。

    毕竟那时候的梅迟,忙着练京剧的基本功重回舞台,忙着把梅家小公子的名号赚回来,甚至于忙着应付那帮重新回到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们,在推杯换盏中消磨着时光。他的心沉不下来了,也就顾不上那个夜夜听他唱戏的温柔姑娘了。

    说到底,落难公子和寒门姑娘终归只是露水情缘罢了。

    梅迟当年自然是动了真心的,也确确实实跟自家老爷子提起过肖姑娘。可是梅家这种门第和家境,又怎么会让那样一个平凡的姑娘进门呢?这一段带着风流轶事意味的桃花债,当然抵不过父母之命,更何况梅公子本身也不坚决,回到城里之后,他确实像肖萧预想的那样,转头就把当时许下的誓言忘了几分,一切都仅仅只剩下敷衍。

    最初梅迟还往那个小村子寄些书信,后来往来书信越写越短,时间隔得也越来越长,与其说是在跟喜欢的人聊表衷肠,倒不如说是应付差事,消耗着渐渐所剩无多的情愫,一直耗到最后情分两清,也就算是彻底作罢了。

    断断续续过了一年,梅迟和肖萧的书信彻底中断了。

    再然后,就是梅公子娶了同为京剧世家的新夫人,佳妻良缘,风光无两,说出去羡煞旁人。婚礼当天大半个京剧圈子都送来了祝福,登门拜访送贺礼的访客从梅家大宅一路排到了巷弄口,梅迟敬酒敬了不知道多少轮,入洞房的时候已然彻底醉了。

    他掀美娇娘的大红喜帕时,指尖细微地颤抖着,或许是醉意驱使,也或许是夜晚月色太好,梅迟竟然没来由地想起了肖家姑娘的脸。她弯生生的一双剪水眸,矜傲的笑意只有对上他的时候才有三分温柔,笑起来脸颊旁会浮现出动人的酒窝,说不出的温婉。

    他的吻也曾落在她的唇畔,生生世世的誓言也曾说得动听,就连红烛暖帐,天定良缘,明媒正娶也是切切实实许出去过的,梅迟是真的曾经以为,自己会非肖萧不娶,也真的可以长相厮守一生一世。

    那一瞬间,梅迟的心像是隐隐疼了一下,那些有的没的翻涌而来,席卷了扰人的酸楚,算不上后悔,只剩下挥散不尽的怅然。

    但到底也只是情绪波动,片刻失神而已。

    时至今日,谁都没办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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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迟和肖萧,一位心高气傲的才子,一位不甘平凡的佳人,一位是从万丈红尘无尽风月中沾染了世俗的贵公子,一位是空孤芳自赏又从年岁中积淀下美感的空谷幽兰,本身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尤其在梅迟褪尽一身铅华落入低谷,最需要知己和慰藉的时候,他们能够互相依偎又互相取暖,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肖萧这样的女孩子,骨子里清高而叛逆,不易接近,但凡是都有两面性,对于那些不爱的人有多冷清,面对认定的人的时候,她就有多义无反顾。梅迟不过说了三两句情话,肖萧就彻底陷进去了,把能给的都给了出去,不计后果地和梅公子私许了终生。

    她剪水双瞳掺了几分月色,朦朦胧胧之间像是隔了层薄雾,眼底情绪看不真切,只剩下了被梅迟记在心底的笑意,她漂亮的唇角微微扬起,脸颊上便浮现出了浅浅的一对酒窝。

    “低下头,心如醉,眼泪汪汪不敢垂。青云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

    .......

    在这样的互相吸引之下,动心几乎成了不可抗力。

    梅迟没有想到在这种穷乡僻壤居然会有人听戏,还能如此婉转地接上他唱得上半句,就像他想不到见过了无数美女都未曾心动,被佳人追求都尚且可以左右逢源的自己,有一天会把真心如此轻易地托付出去,亲身经历一次一见钟情。

    从遇到了肖萧开始,他命书的轨迹就已经逆转,倒插了一笔桃花。

    “岂不想与贤妻朝夕相对?怎奈是棒打鸳鸯两处飞!”

    这正是《西厢》里张珙的唱词,算是相当耳熟能详的唱段,但凡是个生角演员想必都是信手捏来,梅迟唱旦角戏出身,也不知道在戏台子上跟别人合过多少次。这些原本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在这种偏远山区突然听到,不由得让他相当惊奇。

    更何况这道声线如同涓涓细流,顺着干涸的土地流到了他的心田。

    那句唱词一语成谶,注定了缘分的开始,也映射了最后的结局。

    之后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郎有情妾有意,更何况夜半时分,月色温柔,正是谈情说爱的最好时候。女孩子把菜篮子放在一旁,就势坐在梅迟的身边,他们互报了姓名,彼此之间有着浓重的好奇心,从京剧演出谈到了诗集典籍,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只恨月色太短,两个人也相见恨晚。

    “人生最苦生别离,未曾登程我先问归期。”

    对于这样的失态,女孩子仅仅只是轻笑了一声。

    婉转的腔调在寂静的夜晚尤为清晰,风声把梅迟好听的声线带了好远,缥缈而动人。

    可是还没等他唱出下一句,居然有一道清澈动听的声音先一步传了过来。

    几乎是带着些许迫不及待的,梅迟猛然回过了头,然后他便看见女孩子踏着月色而来,手里提着藤条编制的菜篮子,里边放着还带着土沫的野菜,像是带着雨季泥土特有的清香。

    那条洗得微微泛白的深蓝色裙子盖住了女孩子膝盖,上身是一件点缀着碎花的衬衫,白色的棉袜和黑色布鞋衬得她脚踝纤细,乌黑的长发扎成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又在发尾扎了一段红绳,这让她整个人鉴于清纯和性感之间,说不出的漂亮。

    梅迟愣愣看着她,居然好几秒没有说出话来,手中的柳枝被捏出道白痕,心思被泄得干干脆脆,然后他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后几句唱词几乎是脱口而出。

    女孩的显然不是专业的京剧演员,没有世家子练就出来的本领,对唱词的控制也算不得专业。但就是这样没有任何京剧技法可言的几句,居然让梅迟微微怔住了,那种从每个颤音中透露出来的纯净和质朴让他心底一动,连平素挑剔的耳朵都变得宽容了许多。

    一时之间,他心底浮现出来的词汇,居然是惊艳。

    遇到肖萧的时候,梅迟是在河边吊嗓,练习的唱段正是《西厢》。

    他没有换戏服,也没有画满脸精致的油彩,清瘦高挑的身材裹在白色的粗布衫子里,袖口微微挽起一截,露出骨节明显的手踝。这里当然没有戏班子的行头和道具,梅迟只是折了半截柳枝当做扇面,捏起兰花指虚虚在空中绕了一遭,便已然是万般风情。

    “斟美酒不由我离情百倍,恨不得与张郎举案齐眉。张郎啊!学梁鸿与孟光夫高妻贵,又何必到长安去候春闱。做一对并头莲朝夕相对,不强似状元及第衣锦荣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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