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一指，雕花木栏旁，一个身姿娉婷的奴婢朝着三夫人跪拜磕头，脸上挂满了娇笑和感激，身旁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厮，两人举止亲密。
“太尉大人一死，府里的人散的散，走的走，就连三夫人身边的奴婢，也被准离府回乡了……”
见铃仪一副沉醉的模样，不由笑道：“难不成你也想嫁人了？”
这回铃仪倒没反驳。
“这个三夫人平日看起来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想不到也会成人之美，听闻那丫鬟跟在她身边许久，和那个小厮心意相投，三夫人倒没阻拦，反而成全了他们两个，哎，真好。”
“你若真想嫁人，回头对师傅说一声不就好了，”她道，寻思半晌，又道，“平日多去拜拜佛祖，多烧几柱香，说不准那姻缘就砸你头上了呢？”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铃仪眉头一立：“你这什么话，莫不是讽刺我嫁不出去，再说你我二人半斤八两，都是碰死尸长大的，哪个男人会不介意？还是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华采衣悠悠地饮了一口水：“这倒不是重中之重，摸良心说，即便你不入华府，也改变不了难嫁的事实，凭你三更半夜鼾声如雷……”
铃仪一掌拍在桌上，叉着腰道：“你就是这么跟娘亲说话的？”
没忍住，华采衣将水一口喷出，道：“你何时成了我娘亲？”
“我三岁起被华大人带入家中，那年的你还是个奶娃娃呢，若不是管着你的吃喝拉撒，你早已成饿死鬼了，这么说来，我怎么不算你娘亲？一个不算，半个算吧？”
若说这个，华采衣是记得些的。儿时生活落魄潦倒，华图当初又是一介马夫，收入杯水车薪，养一个铃仪不够，后又将华采衣捡了回来，雇不起奶娘，人手又少，便让铃仪去牲棚讨了些奶，才得以让自己活下来。
不过这事，是家奴后来告知的，唯一能让她记忆犹新的便是下人们口中所说的三岁的铃仪为照顾尚在襁褓的她，不料将屎尿糊了她一脸的事情，说来可笑，三岁的娃娃哪会照顾孩子，她只知道让孩子饿不着，这事就解决了，哪会管哪些东西该吃哪些不该吃。
每当说起这个，铃仪就会尴尬地无地自容，可好死不死的，每当二人争执不下，华采衣就会提及此事。
“难不成你忘了儿时喂我吃屎的事了？这笔账，我倒现在还记着呢，你可别忘了。”
铃仪气得冒烟，气势汹汹便冲她而来，索性教训她一顿，让她乖乖闭嘴。
只不过华采衣反应极快，腾一声站起，跑了老远，还不忘回头给她一个鬼脸。
这下铃仪彻底被激怒，拔腿就朝她跑去，愣是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
华采衣溜之大吉，七拐八拐便躲到了某处，正气喘吁吁地顺着气，看身后她没有追来，彻底松了口气，暗中偷笑了一会儿。
“华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闻声，吓了她一跳，华采衣一看来人是三夫人，便摆摆手。
见她一副断气的模样，三夫人笑了笑，吩咐一奴婢：“快去给华姑娘准备一盏茶让她压压惊。”
转眼，自己就被人牵到了屋里。
淡淡的暖香围绕周身，华采衣从奴婢手里递过茶盏，不忘道谢，将其放至鼻下轻轻一嗅，好香。
“这檀香真好闻，茶也好喝，三夫人好品味。”她赞叹不已。
若没记错，这屋子里的檀香，她之前还在十姨娘的房里闻过，一模一样的气味。
三夫人浅笑嫣然，并不言语，与那奴婢低语了一句，转眼奴婢便俯身将桌上的砚台和砚纸一同抽走。
华采衣一瞧：“这砚台，我记得十姨娘那里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她神色一顿，了然一笑，“听闻三夫人和十姨娘是堂姐妹，感情深厚，难怪屋子里的几样摆设都是同样的。”
听到她提及十姨娘，三夫人眉头不经意一蹙，随即展开：“是啊，如今她做出这等事来，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管教无方。”
华采衣饮了一口茶，咂咂嘴：“十姨娘心存怨恨，三夫人不必自责，说到底，这也是她的命数。”
随口一说罢了，未想到会激起三夫人如此大的反应。
“命数……”
三夫人先是喃喃自语，陷入沉思，片刻，蓦然抬起头，狠狠一拍桌案，吓得华采衣差些喷茶。
铃仪回过神来，嘴巴一张：“猪蹄。”
她眉毛一扬，缩回手来：“脑子怎么傻了，我看你坐这许久不出声，还以为你睡着了，在看什么呢？”
他靠墙而站，心里苦笑不已：“能为她做些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
“师傅，还是你聪明，”她走到华图跟前，将收据递给他，“这收据正是他买古琴赠与那十姨娘的证据，那个玉埙，想必也是十姨娘送他的定情之物。”
当下她已认罪，因此大可不管这些细节而后结案，但华采衣细看华图的神情，心里估测到这事还没完。
正午，艳阳高照。
华采衣凑过头一看，朝铃仪晃晃手指：“这是几？”
见此，她眼神一亮，拿过纸将其摊开，上面果然记录了时辰地点以及买物之人，没错，这是一张收据。
“你们不就是想证明我和她的关系么？不错，我有意包庇她，我也有罪。”
“公子错了，”她将纸收好，“我奉师傅之命来调查你并不是要将你如何，而是听见你小厮说的，不能再让你执迷不悟。你说你明日要护她周全，怎么个护法？和衙役拼死一战？我师傅好不容易帮你沉冤得雪，你倒好，转而又把自己搭进去了。”
华图凝神道：“既然两情相悦，又互赠情物，可为何她会为求保命而不惜牺牲利用他呢？”
纵使有千万个理由又能如何，横竖只有一个结果，再说那十姨娘十有八九就是因怨恨太尉大人才起了杀心，这么看来，心中已然是放弃了这段感情了。
可惜在你送她那把古琴开始，她就将它束之高阁，从未弹过。
轰一声门被合上。
听到她这话，他眼瞳不由一窒。
抬手从怀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他嘲讽道：“你要找的，是这个么？”
“既然都知道了，就不要浪费各自时间了，”他身子一偏，“请出去。”
本来也没打算逗留了。
她迈步出门，侧头一望，见那挂在腰间的玉埙摇摇晃晃，忍不住多嘴：“玉埙很漂亮，和十姨娘房里的古琴真是一对天作之物，只可惜……”
他不语。
见他顽固不化，华采衣暗自想，这个九公子对十姨娘痴心一片，可见不得她也会情深于此，既然如此，何苦自欺欺人，实在令她看不懂。
“你虽在府里的待遇不如他人，但在武功上花了不少心思，你勤学武功，是想保护自己，还是想对他人下手？让我猜猜，”她道，“是想保护十姨娘，亦或……是对太尉大人下手？”
“久闻华大人名讳，想不到他的徒弟也这么厉害？在我房中翻箱倒柜，可找到什么了么？”
“夸奖夸奖，”她直视他，道，“太尉大人强娶十姨娘，从此拆散了一对鸳鸯，不知我的分析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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