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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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珣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才收起了匕首,不紧不慢道:“今天的事情,我不想有其他人知道。”

    陆大夫惊魂未定,脸色苍白:“那是自然。病人的事情,我们一般不说的。”

    扫了他一眼,秦珣似笑非笑。对他话语的真实度表示怀疑。

    秦珣转了转匕首:“但愿陆大夫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告辞。”他又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若是那药管用,改日再来谢过陆大夫。”

    陆大夫连连点头,目送他离去。待其背影消失不见,陆大夫才撇了撇嘴:“但愿那时候,你家破人亡,不来找我麻烦才是。”他幽幽叹了口气:“摊上这样的母亲,也是可怜。”

    本应走远的秦珣此刻却躲在门外,猛地睁大了眼睛。——陆大夫那一套说法,他不大相信。他甚至疑心是这个形迹可疑的大夫不愿被他威胁,才故意说这种话来糊弄他。然而在门外躲了一会儿,却听到陆大夫这般感叹,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难道这陆大夫说的都是真的?按其说法,他是父皇亲子无误,而瑶瑶却绝非父皇骨肉。

    她不是他弟弟,已经很让他吃惊了。现在又要告诉他,她连他妹妹都不是么?

    秦珣皱了眉,心绪复杂。

    陆大夫的话太过匪夷所思,超出了他的想象。但是他若仔细想象,似乎也不是毫无可能。瑶瑶之后,后宫十多年无所出。前不久孙氏有孕,可是未几,孙氏小产,继而暴毙,为其诊脉的王太医也离奇死亡。之后父皇便称病辍朝,又要子女的一滴血……

    莫非真有人给父皇下了药?让其无法诞育子嗣?可这又是何必呢?真与父皇有仇,又能给他下药,直接要了其性命就行,何须这般麻烦?

    鸳鸯散?十七年零八个月?这个时间未免也太精确了点。

    或许那陆大夫诊断有误?不是十七年,而是十五年?

    他缓缓走着,面前浮现出瑶瑶宜嗔宜喜的脸。她如今换了女装,容颜明丽,气质高华,分明就是公主,又怎会有假?

    皇宫是什么地方?怎会允许出现混淆皇室血脉的事情?——不对,先时瑶瑶以女充男,不是在宫里平安待了十几年吗?

    他从小在皇宫长大,他知道宫里规矩虽多,但不是没有漏洞。

    他心里忽然浮上一个念头来:若瑶瑶真不是他妹妹,那他该当如何?

    秦珣按了按有些发痛的脑袋,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他都会查清楚。

    当然,想查清楚此事的不止他一个人。他的父皇在睡梦中,都在回想着十多年前的事情。

    皇帝依稀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登基的第二年,即弘启元年。

    他带了几个亲信,微服出宫,在寺庙中,遇见了青春年少的苏三小姐。那天微风吹起她覆面的轻纱,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张清秀雅致的脸。

    她低头轻笑,温柔美好。

    皇帝心头一跳,将那张脸记在了心里。他派人打听,方知苏尚书的嫡女,已经许了贾家子为妻。皇帝心中遗憾,随口问道:“她可有姊妹?”

    “尚有一姐姐,没听说有婚约。”

    皇帝略一沉吟,既是姐妹,必然容颜相仿。他点头:“朕知道了。”既然没有婚约,那就召进宫吧。

    他刚登基,需要拉拢前朝势力,也需要充实后宫,绵延子嗣。美人嘛,总是不嫌多的。他这后宫,是该多添些新人的。

    他下了圣旨,苏家自然欢喜无限去准备。他隐约听说苏二小姐闹别扭,使性子,但还是乖乖进宫了。

    苏家二小姐苏云蕊是弘启元年四月进的宫,一起进宫的除了皇帝的表妹叶柔,还有几个朝臣之女。

    然而这个苏云蕊,却是让皇帝失望了。他以为姐妹相似,苏二小姐也该是个温柔雅致的人儿,却不想其容颜明丽端妍,身形婀娜有致,他不喜欢。而且其性格说好听点,是温柔敦厚,说难听些,是又呆又木。明明花儿一样的年纪,青春少艾,却死气沉沉,乏味至极。

    他只宠幸了一次,应付了事。真遗憾,为何有婚约的是苏三小姐而不是苏二?也是,庶出的姑娘,如何能和嫡出的比?庶出的有个以色侍人的生母,肯定明艳。

    不过苏云蕊肚子倒挺争气,没多久,就传出有孕的消息。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有人怀孕,他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梦中画面陡转,苏氏的肚子已经大的不像话了。还未到产期,她就跌了一脚,导致孩子早产。人说,七活八不活。都想着将近八个月出生的孩子很难活下来,没想到,她早产生下的孩子虽然体弱,但都顽强活着……

    皇帝从梦中惊醒,他盯着头顶明黄的帐子瞧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孙遇才!”

    “老奴在。”孙遇才连忙应道,“皇上醒了?”

    “什么时辰了?”皇帝沉声问。

    “回皇上,巳时了。”孙遇才小心应道。

    睡了这么久,皇帝揉了揉眉心,脑袋晕晕沉沉的:“去苏家传旨了吗?”

    “回皇上,传了。”孙遇才回着,心中疑惑万分。

    皇上因为丽妃娘娘的缘故,对苏侍郎一向高看一眼,怎么忽然就下旨将苏侍郎调往登州呢?却不知,这是赏还是罚。

    孙遇才不知道,苏侍郎得以回登州,还是皇帝看在丽妃的面子上。

    若苏方仅仅是苏云蕊的兄长,那他就不是被调回登州这么简单了。

    皇帝对外的说法,是他近来梦到已逝的苏尚书,想到苏方当年在登州政绩不错。近几年在京城无甚建树,故将其调回登州。

    这决定虽说突然,但是考虑到苏方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一坐数年,连窝都不曾挪过,也不是毫无道理。且皇帝近来身体有恙,梦见旧臣,做出什么古怪的决定,似乎也不以为奇。

    秦珣当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的心蓦地一沉。苏方是瑶瑶的舅舅,父皇突然下这个决定,是相信了那个陆大夫的话吧?

    连父皇都相信了。难道那个陆大夫说的是真的?

    他好不容易接受了瑶瑶是妹妹,现在她又不是妹妹了么?

    秦珣闭了闭眼,遮住双目复杂的情绪。他唤了身边亲信,命其查探已逝的珍妃娘娘。

    瑶瑶的身世当从珍妃查起,可珍妃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傍晚暑气渐退,他拿着在南雅堂买的,据说能消痣的药水进了瑶瑶所住的院子。

    她的院子清幽雅致,葡萄架旁有石桌石椅等物。丫鬟小蝶正往石桌上摆放着什么,看见秦珣,连忙行礼:“王爷!”

    秦珣颔首,随口问句:“做什么呢?”

    “先准备一下,晚上让姑娘乞巧。”小蝶笑道。

    秦珣“嗯”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

    小蝶转了转眼珠:“姑娘在里面呢。”

    秦珣点头:“本王知道了。”他抬脚就走。到门口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轻咳一声:“瑶瑶?”

    “诶。”秦珩应着,打开了门,秋水样的眸子充满了喜意,“哥哥,你来了。”她含笑将皇兄迎入内。

    今日他们一大早出门,快到清仁巷时,皇兄却改了主意。后来更是让车夫先送了她回去,只他一人留下。她心里不安,思来想去,猜不到缘由。

    此刻皇兄来看她,也许她能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看见她的一瞬间,秦珣烦躁了许久的心竟立时安定下来,他点一点头:“嗯。”

    随其入内,他环视四周,房间里光线微微有些黯淡,他眯了眯眼睛:“你方才在做什么?”

    “没事,就闲坐着。”秦珩说着,招呼兄长坐下,又给他斟了茶。她小心问道:“哥哥是刚回来吗?”

    秦珣垂眸:“不是,有一会儿了。”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瓶子:“这是从陆大夫那里拿的,很管用,不会留疤,就是会有点疼。你怕疼吗?”

    “疼?”秦珩愣了愣,果断摇头,“不怕。”

    ——她当然也是怕的,但很多时候,她无法去考虑会不会疼。因为比起疼痛,她更怕没命。在她看来,疼痛是可以忍耐的。

    秦珣站起身,点亮了灯,房间顿时亮了起来。他扫视了一眼妹妹,她的视线随着他的走动而移动,她看着她,无比信赖。

    他的心顿时一软,带着细密的疼意。她是他妹妹啊,怎么可能不是?如果她不是他妹妹,他们以后会如何?她若知道他们不是兄妹,她又会如何?

    他一时竟无法想象。他们从兄弟变成兄妹,虽然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可她大多时候是在他身边的。如果他们毫无血缘……

    “哥哥,你怎么了?”秦珩诧异地看着兄长,眼中隐含关切。他看着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今天出了什么事吗?

    “嗯?”秦珣回过神,笑了一笑,“你把头发梳上去,我帮你用药。”

    秦珩狐疑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药瓶,心下惴惴:“这个行吗?”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去梳头发。

    她坐在梳妆台前,掀开菱花铜镜的镜袱,小心去掉发间的簪子,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在她背上铺陈开来,犹如一块墨缎。

    秦珣黑眸沉了沉,缓缓向她走了过来。

    她拿起桃木梳,又搁下:“我让小蝶帮我吧!”

    “不用麻烦,又不需要梳什么花样,头发全绾起来,梳成那种,那种妇人常梳的就行。”秦珣轻声道。

    “哦。”秦珩应着,听说要梳成妇人发髻,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自在。若是教小蝶帮她绾发,真跟她要出嫁似的。

    她伸手摸了摸耳后的痣,心想,其实也不用全梳上去,就这么将头发全梳到一边不就行了么?她拿着桃木梳,一下一下,慢悠悠梳着,全梳在一侧,将耳朵以及耳后的痣完全露出来。

    然而皇兄似乎没能理解她这动作暗示的意思,他竟没来由问了一句:“瑶瑶,你记得你娘吗?”

    “……”秦珩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记得了。”她又梳了好几下。她后来也曾想过,如果母妃还在,她在宫里可能不会那么艰难,但是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像是嫌弃她动作太慢一般,秦珣开口道:“算了,我帮你梳。”

    秦珩唬了一跳,他帮她梳头?她慌忙摆手:“不用,不用!”

    她哪敢劳动他?

    她只好说:“我很快的。”

    但他仿似没听到她的话,他近身上前,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她完全罩住。他自她手中拿过桃木梳,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听话!”

    他动作极轻,可秦珩却是真的听话,不敢再动。她端端正正坐好,感觉到他的手放在了她头皮上,酥酥麻麻。

    她心里影影绰绰隐隐约约,觉得不妥,一种无法忽视的怪异感,自她心头升起,她小声道:“哥哥,我自己来吧。”

    秦珣没有理她,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光滑柔顺,他心里一软,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怎么就一时冲动,要给她梳头?

    镜子里的瑶瑶脸颊微红,娇艳明媚,还带一些羞涩之意。他就站在她身后,两人距离极近。

    秦珣想,这个举动,过于亲昵了,是不大妥当。如果是兄妹,这般已有不妥;如果不是兄妹,那就更不妥了。

    他心中一凛,眸中幽暗难明。如果不是妹妹,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手里的桃木梳不好放下,他要快速解决此事。他回想着自己梳头时的场景,试着将她的头发梳拢。

    秦珩轻轻“嘶”了一声,她敏感地察觉到皇兄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她轻声道:“哥哥,你轻一点。”

    扯了扯嘴角,秦珣轻“嗯”了一声,放缓了动作。

    但很快,他竟又听到妹妹轻“嘶”一声,她声音极低:“哥哥,轻一些,轻一些。疼,疼,我自己来吧。”

    她不是不能忍受疼痛,她是想让他明白,这种事情,真不适合他来。

    秦珣有些懊恼,有些烦躁。他结束了最后一个动作:“别吵,好了。”

    秦珩不再吭声了,连小声呻.吟都没了。

    她一向这般乖巧听话,秦珣心里忽的一疼:“真的很疼?”

    秦珩不敢转身,更不敢回头,只小声道:“还好吧,现在不疼了。”

    皇兄给她绾的发髻甚是奇特,有一绺已经垂在她眼前了,她小心翼翼,不敢多动,生怕一不留神就散了。

    她想,今天的皇兄可真怪异。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我来了

    沙发

    秦珣微眯起眼,拿起匕首,把玩了一会儿,对准了陆大夫的眉心,他勾了勾唇角,状似漫不经心:“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对我撒谎。”

    锋利的匕首就在眼前,陆大夫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小腿也抖了一抖,先前的同情荡然无存。他斜了这个面容俊逸,神色冷峻的年轻人一眼,颤声道:“你信不信都是这样,我可没骗你半分。”

    他断然摇头:“不可能!”

    面前这个年轻人脸色异常难看,陆大夫心里也不由地生出一丝微妙的同情来:“你爹也觉得不可能,但这事,你回去问问令堂,一问便知。”他想了想,又道:“对了,你爹之前是不是曾经跟你滴血认亲过?”

    唉,又是一个家庭的破裂啊。

    唉,糊涂账呦糊涂账。

    然而秦珣却目光森然:“是又如何?”难道真给瑶瑶猜对了?父皇先前要他一滴血,真的是为了滴血认亲?

    陆大夫轻轻摇头,却不回答。

    “注意什么?”秦珣皱眉, 更加莫名其妙。

    “令尊, 啊,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令尊。总之,他已经知道, 你不是他亲生的了。令堂给他头上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他的怒气,也应该能承受得住才是……”

    秦珣心神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大夫,他冷眸微眯:“你说——什么?什么不是亲生?你不要胡说八道!”

    他今日已经说的够多了,不能再说了。陆大夫低头整理药草,心里激灵灵打了个突,看向对面年前人的目光就更怪异了。

    这年轻人还有个妹妹。他妹妹自然是比他小的。那他爹头上的绿帽子可挺大的。

    秦珣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心里充满了荒诞感。不足十六岁便不是父皇亲生的?若按这个古怪大夫的说法,瑶瑶不是他的妹妹。

    可是怎么可能?皇室血脉,怎会有错?瑶瑶会不是他妹妹?

    陆大夫连连摇头,不对, 当然不对!难怪他爹急火攻心,这年纪一看就不是他爹的种啊!虽说此人身世不明,但这显然也不是他自己的错误。

    于是,陆大夫难得好心提醒:“听我一句劝, 你回去以后,注意一些。”

    秦珣黑眸沉了沉,“啪”的一声,将匕首按在柜台上,直视着陆大夫,目光沉沉:“鸳鸯散?十多年?”

    真是胡言乱语,皇室重子嗣,父皇怎么可能去吃那种绝嗣的药?而且,这世上只听闻有女子绝育,何时听过男子绝嗣?十多年?

    “是啊,十多年,确切地说,是十七年零八个月。可惜你不足十六,若是你十七,乃至十八、十九,都还好,偏偏你不足十六……”陆大夫叹一口气,“你跟你爹平时关系怎样?要不,你收拾了细软,连夜逃走吧!没人愿意养私孩子的,你爹不砍了你是他大度。对了,带上令堂一起!”

    陆大夫叹了口气:“瞧,你非要我说, 我说了,你又不信。你教我怎么办才好?我再说一遍,你记住了。你爹在十多年前,吃了鸳鸯散,知道什么是鸳鸯散吗?那是让男子绝嗣的药!所以,他不可能有你这个年纪的儿子!我看,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他说到这里,后知后觉想起一事:“不对啊。你爹如果当时吃了鸳鸯散,有你的时候,就该怀疑才是……不对,不对,你爹不是自己主动要吃的,是有人给他吃了这个药。所以,他才想着要清除体内的鸳鸯散……”他一拍脑袋:“糊涂,真是糊涂了!”

    “十五有余, 十六不足?”陆大夫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声音也微微发颤,“当真?”

    秦珣略一迟疑, 点了点头。

    他发现陆大夫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格外古怪。有些猎奇,有些同情,又有些鄙夷。秦珣心中一沉:“怎么?有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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