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沧澜和她保持着些距离，态度尽力平静友好：“我一直在帮你，请问你为什么要污蔑我？”
听到“帮”这个字，吴小草忽然不再闪躲了，她猛地抬起头，直勾勾盯着沈沧澜：“你那是帮我吗？！”
“我本来一家人好好的，有时候不听话会挨打，但总算能生活。如果你把我爸送去坐牢，我妈一家子又不接受我，你有没有考虑我以后怎么过？”
“你们这些没吃过苦的有钱人，要么就帮人帮到底，要么就别帮！”
“施舍我一两个馒头对我有什么帮助？不就是满足你们自己！衬托你们自己高贵善良！”
沈沧澜难以置信地听着这些话……
他是第一次被帮助的人背叛，可出乎意料的，他一点愤怒的感觉都没有，只有沮丧和深深的无力感。
或许真的是他做得不够好吧，他确实没有给予吴小草足够的帮助，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将她救出那个牢笼，她就可以和她妈妈重新开始新生活，却没想到，杜家父母对杜萌身上的爱，并没有延续到她身上……
事已至此，自责和内疚都无济于事，他只想继续帮杜萌讨回公道，期盼二审的时候，吴小草可以改变证词。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你恨我大可以冲我一个人来，可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话，也让你妈妈无法讨回公道，你外公外婆又一次经历伤害和打击……”
吴小草听不下去：“关我什么事？他们都不接纳我！没有人接纳我！我是奸-生女，我恨他们所有人！”
她说完这话，村里有人开了大巴过来，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回村。
吴小草擦干眼泪，上了车。
她又主动回到了那个关押了她十八年的村子里。
沈沧澜看着远去的大巴……心里忽然想到谢宁珺一开始就和他说过的话。
斗米恩，石米仇。
帮她九十九次，拒绝她一次，都会因为那一次的拒绝否定掉前面的所有。
吴小草不止是对他这样，对杜萌也一样。
因为杜萌得到了父母的爱，而没有传递给她，所以之前十八年的相处和情感，瞬间化为乌有。
甚至叫她倒戈相向、站到了她那个罪恶滔天的父亲身边。
沈沧澜坐到路边的长椅上，低着头，脊背微弯，安安静静地看着路面上一片被风卷起的枫叶，怎么想都觉得，是他的错。
因为他的善没有把握好度，最后成了恶。
不远处，谢宁珺朝着他走来。
刚才谢知遇去见记者的时候，她就独自出来到处找他，想问问他后续怎么办。
现在看他这副模样……
他坚守的信念，仿佛顷刻之间，全被击碎了，连同他的斗志。
谢宁珺迟疑了一下，走到他身边，静静陪他坐了会儿。
许久，他依然不理人，也没任何反应。
谢宁珺缓缓开口：“这件事里很多人都该死，最该死的就是吴良，是他害了母女俩。其次是黄唐，我想不通他已经那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村民颠倒是非，一直帮吴良看管杜萌也该死。吴小草……”
谢宁珺不想对这个一生凄苦的人做任何评价。
“唯独杜萌是完全无辜的，你最起码成功将杜萌解救出来了，也令她和父母团聚了。”
她戳戳他的手臂：“别难过了呗。”
沈沧澜偏过脸，静静看了她许久，原本没什么表情，但眼眶却不由自主慢慢红了。
他忽然用很认真的语气，哽咽着说：“谢谢你。”
他以前的日子过得很顺利，这一生都没有遇见过任何难事。
他觉得人间很好很美丽，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对他都很友善。
大家也说，善良，正义，帮助弱小是对的，所以他一直坚持这么做。
这是他第一次被帮助过的人反刺一刀，但谢宁珺坐在他身边，给了他一个支撑下去的点，瞬间让他摇摇欲坠的世界，稳固了一些。
谢宁珺浅浅一笑，摇了摇头表示不用谢。
她靠到身后的椅背上，抬眼看遮天蔽日的梧桐树。
“其实我作为旁观者看这个故事，我相当不甘心，杜萌虽然获救了，可以跟她爸妈一起生活，但她这十八年的苦难，就这么轻飘飘揭过去了？”
沈沧澜也一样不甘心，更不想愧对杜萌爸妈对他的信任。
谢宁珺嗤笑道：“其实黄唐自己也知道他缺德。”
“我哥找了些记者过来，那个记者问黄唐，如果是他女儿以后被拐卖进山村生小孩，他什么感觉。黄唐当场翻脸了。”
沈沧澜能够想象到黄唐的反应，冷笑道：“是啊，棒子不落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不过他们俩绝不会为了让黄唐悔悟，就希望无辜的小女孩经受一遍那样的苦难。
谢宁珺沉默了会儿，低声道：“其实我有一个好计划，让他尝尝被别人冤枉、百口莫辩的感觉。”
他追出去很远，才终于在马路边拦下了吴小草。
吴小草低下头，不敢看他。
得知黄唐威胁这个记者，谢知遇道：“大胆发，他要是真敢和你们打官司，所有的费用我来承担，我不会让你们有事。”
发出去，到时候公道自有人心来判。
记者接过资料，点头道：“谢总放心，我们报社天天都在挨官司，但报道真相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已经有同事出发去该村调查了。”
……
沈沧澜在官司结束后，就一直跟着吴小草。
他只想问个原因，问清楚她到底为什么要反咬一口。
他们已经在路上了解过案情，挤入人群，直白地询问他：“请问把被绑架、被拐卖的十八岁女大学生，说成和大三四十岁的老光棍自由恋爱、自愿生孩子，您良心上过得去吗？”
黄唐笑意不减：“人家夫妻恩爱，根本就不存在你说的情况。难道十八岁少女就没资格爱比她大四十岁的男人了？真爱不分年龄。”
“何况十八年前的事，外人知道得多，还是村民知道的多？还是夫妻俩的女儿知道的多？”
这个记者收好资料，得知杜家父母还没有走，立马去采访杜家父母。
两个老人也希望有记者能够帮忙，他们面对镜头，克制住崩溃的情绪，条理清晰地述说自己女儿的冤屈。
记者们各自散开。
谢知遇主动联系了这个记者见面，将谢宁珺给他的资料，全部转交给记者。
他在那边夸夸其谈，说自己赢得多简单。
谢知遇叫来的记者也赶到了。
黄唐骤然变了脸色，阴恻恻地看向那记者：“都市日报是吧？别以为拿着记者的大炮筒就可以乱说话，等着吃官司吧！”
黄唐这话不知道是恐吓还是真的决定要这么做。
他也不愿再接受任何反问，推开所有记者，扬长而去。
“女儿都作证没有这回事，希望大家不要被有些沽名钓誉的律师误导。”
记者又问：“听说您有个三岁大的女儿，如果将来您女儿出去读书，意外‘走’进山村，和一个大她四十岁的男人‘自由恋爱’，十八年无法和父母联络，您应该如何应对这位比您年纪还大的女婿呢？”
黄唐这个网红大律师查案，很多记者都自发守在法庭门口，以便第一时间获得新闻资料。
当大家知道他又打赢了之后，有人去问他对对手的评价。
黄唐笑容轻浮：“沈沧澜啊，他是一个很天真单纯的小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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