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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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你娘!真是金人,你和我能活到现在?”

    伙计是北边来的人,笃信自己没有认错,又不敢和他争执,只是摇了摇头,赶走了想要扑到肉上来的虫子。

    那渔夫听了这人的描述,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把心一横,就吆喝着自己的儿子上车,屠夫见他把驴车调了个头,正是朝着临安城的方向,赶紧劝阻道:

    “你这人怎的不知分寸?我已经把前面的景象说与你听了,现在是谁都进不去,你还这样,是不信我?”

    “万一对面真是金人,只是刚才一时发了善念才饶了我的性命,你这般去了,撞见他们起了杀心,又当如何是好?”

    渔夫一面朝着他拱手,一面却已是铁了心:

    “多谢老哥哥告知,只是这些鱼不能白白烂在了路上……”

    他指着自己儿子道:“还得挣钱与他娶媳妇儿,若是此番空手回去,家里头便连锅都揭不开了,与其饿死,倒不如前去死个明白。”

    说着,一鞭子便挥在了驴屁股上,慢悠悠地去了。

    看着那家父子两个的背影,屠夫饮了好大一口酒下肚,却不小心给呛着了,把自己的眼泪都给咳嗽了出来。

    和渔夫一样的还有不少人,都是些没什么钱的……有点家底的亏得起,不愿意拿性命去开玩笑,也就认了;他们认不起,尽管很多都知道了前方就是金人,却仍是拦不住他们想要进城的心,在许多人远离临安的时候,这些人反而成为了在逆水上行的舟。

    没一会儿就到了城外边,渔夫绕了好几个时辰,终是在钱塘江边上停了下来……正如那屠夫所言,临安城到处都被人给围了起来,连条缝隙也没露出。

    他等了又等,等的父子两个肚子都开始作响了,便再也忍耐不住,架着驴车往前去了。

    离那些人还有百步,便见他们举着刀枪对准了自己,渔夫何时见过这番景象,心都快跳了出来,却又已经成了弦上的箭,只得硬着头皮向前。

    “停下,停下!”

    渔夫非常听话,在到了那群士兵面前的时候,立马便勒紧了缰绳,随后赶紧招呼着儿子下车,父子两个开始不住地朝着这些人作起了揖来。

    “将军来了,将军来了。”

    那士兵架着枪没有理他,挑开了他装鱼筐子上盖着的蓝布检查了一番,这才对着他道:

    “我等是金国大军,现今两国正在交战,这临安城暂时进不去了,你回去吧。”

    渔夫听他们承认了是金国人,说话口音也确实不像南人,但无奈这语气实在是给了人可以商量的错觉,他低声骂了一句金国杂种,抬头时候眉眼却依旧低顺:

    “将军可怜可怜小人,我父子从定海而来,拉的是城里头淮南楼定下的鱼,您看这玩意儿实在是耽误不得,就请将军行个方便,让我等为东家送去,送去我们立马便回。”

    若是被北边的人知道了,这人在与金国士兵讨价还价,不知道脸上会是个什么表情。

    按理来说,这渔夫该是被立马赶走,或者被了结了性命才是,但偏生的,正如那屠夫所言的那般,这些人和气得厉害,和气得不像是当兵的,反而是些吃斋念佛的人。

    只见那当中的一个朝着另一个商量道:

    “这鱼确实是不能久放……要不然……”

    另一个眉头紧蹙:“这不是什么小事儿,还得通报一声才是。”

    说着,这人便嘱咐渔夫道:

    “你且在此莫要走动。”

    便转身离去了。

    渔夫感恩戴德作揖不止,他又不识得什么字,压根就没把这些人给当做金人。

    不多时,那堆人里头来了个圆头圆脸圆身的人,富贵之相就不必多说了,圆润的让人感觉这一看就是个好说话的主。若是此时随便来个官员,立马便能识破他的身份。

    这不是昔日秦府的大管家秦大爷,又是何人!

    这胖子已经在好几处地方置办好了宅子,婆娘也说了好几个,上个月才知道家中的小妾怀上了,最近正是喜事当头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春风得意的模样。

    他面对着渔夫毫无架子,人家朝着他作一个揖,他立马就要还上一个,这般姿态,确实是让这渔夫也有些迷糊了起来。

    就算咱大宋的军队,也没有这般客气的时候啊!

    吩咐着几人又仔细地查探了一下鱼筐,确认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之后,秦大……现在他叫刘大了,刘大又好生地盘问了一番,见这人虽然胆小,可言语之间未露丝毫的破绽,他心里头便已经有了计较。

    “这样吧,你这鱼就当卖给我们了,多少钱你说个数,定当不会亏了你的生意。”

    “临安城围不了多久的,最多两三日而已,到时候你再来,便能够正常的出入了。”

    越是好说话的人,便越容易让人多说话,这也许是得寸进尺,也许是蹬鼻子上脸,但不管怎么说,人性如此。

    这些人露出来的种种,渔夫的早已把他们给当做了自己人,胆子也大上了许多,虽然这样确实是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可大宋那么多经商的,往来不就讲究一个‘诚信’二字?

    若是今日应了这位将军的话,那他以后便再也别想与临安城的酒楼做生意了。

    这杀鸡取卵的事情,做不得,也不能去做,哪怕是这鱼烂了臭了,日后在淮南楼还能有个说辞,可若是转卖给了别的人,那这事儿的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将军,这鱼是淮南楼早就定好了的,现在虽然未进临安城,可鱼已经归了那淮南楼,小人确实是做不得主。”

    “您若是喜欢,大可留个去处给小人,待下次来临安的时候,小人亲自挑几条大的,送到您府上去。”

    “那人要是没有了诚信,别说做生意了,连家门也出不得,还望将军可怜,行个方便。”

    刘大把双手插在腰间,像是捧起了自己的肚子,想了好一会儿……渔夫倒是方便了,可把他放入了城去,自己就会变得不方便了。

    又想到那位新主子的德行,这渔夫肯定是不能得罪的,可放他进去的话,也少不了被那位辱骂殴打……这位在秦府干了多年,给人印象都是八面玲珑的大管家,一时间竟然为难了起来。

    看了看不远处城头上的人影,刘大脑子和眼睛一起在转,终于还是让他给想到了个办法。

    “恰好城里头有人出来,这样,你把驴车一同给我,我先付你钱,再让那人替你把鱼送入城里去,如此便不折了你的口碑,也不为难了我的差事。”

    “这样,当属两全其美之法,你看如何?”

    渔夫思量了一会儿……自己再没有了别的选择,而且这位胖将军也没有理由来哄骗自己,顿了顿,便一跺脚道:

    “全凭将军做主。”

    “跟我来吧。”

    有着刘大带路,这渔夫这辈子便第一次在军队大营里窜了起来,这事儿若是回去说了,指不准有多少人要骂他吹牛。

    但此时他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只是四处地望着,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又想到自己的生意做成,儿子就要娶妻生子,香火终究是没断在自己手上,心里头也难免快活了许多。

    等到了一座大营前,刘大便让他父子二人站住了,自己则是只身入了营去……周围都是穿甲带械的士兵,父子两个怯生生地站在门前,也不敢乱动,连喘气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爹,这些人……好像真的不是咱大宋的兵。”

    何须他说,这些个士兵的打扮还有头发,全都不是汉人模样,特别路过的还有人在叽里咕噜的说着鸟语,渔夫心里头害怕,只是让儿子闭嘴:

    “别他娘的乱说话,就是咱大宋的兵!”

    “可是……”

    渔夫一巴掌便扇在了儿子的脑袋上,痛得小伙儿确实是噤了声。

    等刘大再出来的时候,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绯色袍子的中年人……就他这打扮,最少也是个知府起步的官儿,刻在骨子里东西让父子两个的膝盖软了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刘大拉住了他们:“你们的鱼就由这人送去了,钱我给你,你把鱼交给我就成。”

    那人好似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般,理也没理这两人,只是谄笑着看着刘大,用金国话儿与他交流了起来。

    “您这是什么意思,这两人又是什么情况?”

    这便是身兼重责而来金国大营商讨的退兵一事的,大宋孝慈渊圣皇帝赵桓了,毕竟是个读书人,又在金国待了这么多年,金人话汉人话,说起来已经是没什么区别的了。

    刘大虽然比他做金人的时间要长一些,但却长久待在宋国,而且刚才又不在营帐里,倒是没想到这人的金国话说得这么……

    地道。

    口音之纯正、发声之标准,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刘大说不准就当真把他给当作了宋人。

    把来龙去脉与这位皇帝说了一遍过后,刘大从腰间掏出了一锭银子给了渔夫,后者感恩戴德,赶紧就去驴车上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赵桓有些尴尬:“您……要我去送鱼?”

    刘大一脸真诚的看着他:“不然呢?您不是要进城去,顺便的事情罢了。”

    “我……我不会赶驴!”

    渔夫凑了过来:“那倒是简单,这畜生和马一样,不过性子倔得很,多给它吃的,少给它鞭子就成。”

    “你……”

    孝慈渊圣皇帝无比嫌弃地看着这臭人,他隔得近了些,立马便有股子腥气入鼻。

    “你可知道我是谁!”

    渔夫知道他是个官儿,一时间有些语塞,但刘大却是不干了,一脚踹在了旁边的草垛子上,轻轻地‘哼’了一声。

    就这轻若蚊吟的一声,却让赵桓来了个活生生的变脸,问出‘你可知道我是谁’的底气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温润如玉的模样。

    “如此,那我便试试吧。”

    刘大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轻轻摇了摇头。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差距如此之大的,还是有些难以想象。

    这前倨而后恭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发笑。

    朝着他拱了拱手:“那便麻烦阁下了……事情已经商议好,阁下便早些回城去吧。”

    “把我们的消息传过去,也要记得,把鱼给送到。”

    赵桓不住地点头,终是架着驴车,朝着临安城去了。

    自从他出城之后,距离此时回去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除了赵鼎几人在不住地安抚着百姓们的情绪,刘邦便一直待在那嘉会门的城头。

    摆了酒,设了宴,好似只是把小西湖上未尽的事情,拿到了这里来接着做罢了。

    “比想象中还要快些。”

    看着那从远处来的人影,虽然他去的时候是骑的马,但回来的时候换成了驴。

    但刘邦还是一眼就把他给认了出来,只是心里头好奇,对面在搞什么花招,怎么还让他带了东西回来。

    “大伙儿觉得,金人会开出什么样的价码来?”

    皇帝忽然发问,众人皆是沉默了一番,老公主现在看起来和气了许多……她好像是一直都挺和气的,刘邦对她也没有太多别的想法。

    换位思考对于他来说是个非常复杂的技能,但一个有钱还舍得为亲戚花钱的老妇人,他倒是还挺能理解接受的。

    毕竟,自己也是她的亲戚。

    杀鸡取卵做不得的道理,连一个渔夫都知道,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钱氏一族,便是他的鸡。

    “无非就是那些花样……毕竟是北蛮,要钱要女人要粮食,别的他们想不到,官家也是不愿意给的。”

    刘邦看着她笑:“那倒是不一定。”

    等赵桓入了城来,第一时间却没有上城门上来,而是赶着那驴车出去,把车交给了一个禁军,对那人嘱咐了好一阵子,才到了皇帝跟前。

    “官家……”

    “那驴车里装的是什么?”

    “城外百信送进来的鱼,金……金贼施恩百姓,让臣替他们跑了这趟路。”

    几个本来在下面忙活的大臣,见孝慈渊圣回来了,连忙跟着也上了城头,听了这位的话,各自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怪异了起来。

    堂堂赵家皇帝,竟然……

    唉。

    也许是之前这位陛下已经露过了下限,虽然都是恨铁不成钢,但众人尽然都接受了去。

    “所以,”刘邦站起了身来,“你回来第一时间不来见朕,便是替那金人送鱼去了?”

    赵桓一愣,赶紧就开始作揖起来。

    他只想着别得罪了金人,一时间竟然连正经差事都给忘了!

    刘邦是生气,不是生气这人先人后己,而是生气外边那些个狗日的分不清轻重……既然要演戏,那便要做真些才是。

    如此潦草地放人进来,活活地闹成了儿戏。

    他看着赵桓,没好气地说道:

    “说正事儿,他们要什么。”

    孝慈渊圣皇帝不敢怠慢,连忙把刚才商量的事情说了出来:

    “金人要金十万两、银一百万两,还要绸缎一百万匹,城中所有的牛马,还有继续履行之前的和议,要求岳飞等人退回淮河以南,还有……”

    这条件比当年开封被围的时候要好了许多,几乎只有当年的一成……在赵桓由己度人的看来,老九既然要人家退兵,断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的。

    毕竟些个要求,已经算是金人仁慈了。

    刘邦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一众大臣:

    “大家都听到了,这可如何是好?”

    赵鼎现在是属于脑子不太清楚的,一方面他不认为金人能够到临安来,可是另一方面,他也实在是不知道官家从哪里找来的人。

    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赵鼎站身出来道:

    “汴京城的例子就在前面,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金人的要求勿需理会,待诸将援兵一到,其当自散而去。”

    这不是刘邦想要的答案,所以他便看向了万俟卨:

    “你认为呢?”

    万俟卨心头一紧……却知道是官家不满意赵相的回答,否则断然没有再问自己的道理。

    答案就那两个,答应或者不答应,赵相爷排除了一个,那便只剩下一个了。

    可是,这真是陛下的想法吗?

    万俟卨顿了顿:“臣以为,赵相所言极是。”

    不得罪宰相,也不出头,皇帝局算是想怪,也怪不到自己的身上来。

    这小子比猴还精!

    刘邦气极,只好问赵桓:

    “你来说。”

    孝慈渊圣皇帝连想都没想:“臣以为,自然是可的,毕竟不动干戈,不伤人命,只花费点钱,实在是省心省力的法子。”

    “嗯……”皇帝终于点了点头,“只是这钱……”

    赵鼎马上接话:“国库里没有的钱是为诸军准备的,若没了这钱,恐怕军中会乱。”

    “这也是哈。”

    赵桓以为自己已经把到了老九的性子:

    “倒是不用动国库的,那城中的百姓们随意募上一些,不就够了!”

    “不可,那是百姓们的钱,若是这城里头也乱了的话,便是内忧外患了。”

    刘邦一面拒绝,一面眼神不住地朝着老公主飘去。

    后者轻轻一叹,终究是站起了身来。

    “临安城里头没那么多,他们若愿意,我可以写个条子,让他们去别处去取。”

    “那可太不好意思啦!”

    他看着老公主,终于有把她给当做亲人的感觉。

    (本章完)

    说是这么说,但他旁边的伙计却插了句嘴:

    “东家,那却是不然,我看他们的旗帜装扮,确实都是金人来的。”

    “就算是不让进,朝廷扔句话儿出来,给个盼头终归也是好的。”

    屠夫虽是一脸横肉,却是个好商好量的人,而且这渔夫说的话何尝不是他也在想的,两人你一口酒我一口酒,很快就变得熟络了起来。

    “你一看就是从别地来的,我却不然,我正是临安城里头的人,只是在城外有座院子,专门养点畜生杀肉,天亮之前送到临安来……就昨日我出城之时,这里还是好好的,今日便成了这副模样。”

    屠夫道:“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那他娘的还能是谁的兵!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金人,那金人见了咱汉人,是那么好相与的?”

    “只是把老子给赶了出来,别说命了,连铜板也没要一个!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和和气气的,比步军司的那些个将军们还要和善,伱说他们是金国人的兵,呸!”

    他一口啐在了地上:“宁信窑姐儿从良,我也不信那金狗能转性子……多半是城里头又在闹什么幺蛾子,这他娘的世道,真不是老百姓能活的。”

    丝绸布匹这些个货物还好,若是遇到了卖鱼卖肉的这些可就苦了他们咯,虽然天气还是冷,可放上个四五天去,怎么着也得臭了。

    城里的东家收不到货,自己便就拿不到钱,还得自个儿担上这笔损失,一时之间,他们虽不敢入城,却也只是在稍远处的地方落了脚,只盼着那朝令夕改的临安府能发发善心,别尽把人往绝路上去逼。

    人一多,互相交换着消息,各自的话也就变得多了起来。

    “适才我已经去打探过了,对面说不是咱大宋的兵……”

    渔夫瞪大了眼睛:“不是大宋的兵?那还能是谁的兵?!”

    “多谢老哥哥了……不是说赵官家已经回了临安?怎的还能出现这种事儿,莫非是起了别的变化?”

    “不瞒您说,这一次不让进没事儿,就怕朝廷没个准信儿……您看我这一次拉这么多的鱼过来,吃得了几次这样的亏!”

    从距离临安几十里的路上,到处都能看到想要入城而不得的人……前些日子城里头闹了反贼,已经断了周围许多人户旬月的生计,如今那赵官家好不容易回来了,才太平了多久!

    说是不气那肯定是假的,这不是在耍人嘛!

    屠夫也愁,但比起这卖鱼的来,他就显得要幸运了许多,从腰间掏出了壶灌了自己一大口酒,他擦了擦嘴,这才道:

    “全他娘的给围起来了,水门路门皆是如此,连个鸟儿也飞不进去。”

    一面说着,他将自己装酒的壶递了过去,那家做爹的也不客气,接过来也灌上了自己好大一口:

    那拉了三十几筐海鱼来的是两父子,此时愁眉苦脸地坐在了一旁,和旁边的屠夫互相倒起了苦水来。

    “老哥哥来得早些,却不知前方到底是个甚么情况?这一日日的出些事端,可是害苦了我。”

    “怎的了?临安城又被封了?”

    “不是被封,是好像被围了。”

    “都一样都一样!不还是进不去嘛!这么多的鱼可怎么办……他娘的,真他娘的事儿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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