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愿天下,人人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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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过。”

    “那就是我一生的不清白。”

    南岛沉默了下来。

    那样一场雪,他当然听说过。

    那是在白衣登崖做崖主之前,也是在八百道门上剑崖之前。

    人间大雪三月,便是黄粱极南端,在那之前,从未见风雪的南拓,亦是被雪掩埋——这也是楚狗吠雪的由来。

    二人静静地坐在崖上。

    伞下之人似乎是叹息了一声。

    “这场风雪也是的。”

    南岛眯起了眼睛,看着伞下之人。

    “您依旧在天上?”

    “我依旧在天上。”

    “崖上的是什么?天上的又是什么?”

    ‘桃花’平静站了起来,向着少年走了过去,将那柄伞递到了他手中。

    “这便是崖上的。”

    他指着伞下的少年。

    “这便是天上的。”

    他伸手指着那柄伞。

    少年蓦然恐惧了起来。

    “什么意思?”

    “天破了。”

    ‘青衣’抬起头来,看向那片暮色深沉的天空。

    “当年我真的把天斩破了。”

    “于是人间飞雪,于是苍生几近覆灭。”‘青衣’说到这里,倒是突然挑了挑眉。

    “你那个叫做乐朝天的师弟,说的是对的。我很佩服他,他连天上都没有去过,却能够知道这样的东西。”

    “什么?”

    南岛不解的问道。

    “人间流影——所谓人间,不过是一些连续的流动的影子,就像湖水,就像镜子。南衣之所以被世人骂了千年,便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将这种猜测,堂而皇之的说出来的人。”

    “镜子打破,湖面破碎,你觉得,那些影子还能存在吗?”

    ‘青衣’说得很是平静。

    “所以从某种意义而言,李石也好,张小鱼也好,他们做得都是对的。世人太高了,就会打破人间。无非是激进了一些而已。”

    南岛怔怔地站在那里。

    “陛下?”

    “他去不了。不是拿着那把剑,就可以去看一看那些湖水,看看那些镜子。哪怕人间是溺死之人的美梦,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触碰到大梦一场的边缘。”

    “这天下,直到如今,除了你,除了我,也便只有当年黄粱那个叫做青悬薜的书生而已。”

    ‘青衣’说到了这里,倒是低下了头来,很是叹惋地说道:“人间的真相就是这样,我们是纸上苍生,是大梦之人而已。当年我一剑斩开天穹的时候,我便明白了过来。”

    “这是件残忍的事情。”

    南岛浑身颤栗地站在那里。

    这何止是残忍的事情呢?

    那一刻,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草为萤的葫芦里装着的千年前的酒,会是苦酒了。

    还有什么酒,能够比真相更苦呢?

    “但我其实可以出去。当年我站在那里,抬头看着那一道两个世界的开口,我曾经这样想着——也许这便是生命最初的那一幕。跳出去,我便不再是纸上苍生,我呱呱落地,我将看见真正的生命的第一束光。”

    “但是我没有。也许是故土难离,也许是那些风雪惊起的人间哭嚎过于刺耳。我停在了那里,背靠着那一道剑痕,停在了那里。”

    “我在人间做了十九年的乞丐。从南到北,我都走过。后来想想,当年那个骑牛的人,也许便是函谷观的祖师。他让我看遍了人间。才终于让我将那一丝近乎被风雪淹没的怜悯重新落在了眼前。”

    “南岛,这人间,从来都不是一个成仙,于是登天而去的故事。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道理,在千年前青莲便已经告诉过你们。”

    “大梦破碎,万物皆虚。不要将孕育我们的人间当做登天的牺牲,不要孑然一身地去追寻天外之物,不要,做一个独行的孤儿。”

    ‘青衣’轻声说着,转回头来,深深地看着那个曾经长久地被困在了伞下的少年。

    “除了我们,便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爱这个人间。”

    “那难道,我们便只能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千万年复千万年的,活在这场大梦里吗?”

    南岛听着这样一句颤栗的质问,转回头去,年轻的道人执剑跪在了崖边,泪落如雨。

    是乐朝天。

    是乐朝天啊。

    是那个真的很爱人间的师弟啊。

    少年默默地想着。

    “或许是的,或许未必。”

    崖上二人都是看向了那个崖边的男人。

    ‘青衣’抬头,静静地看着人间。

    “或许有那么一日,人间,人人如我。这场大梦,未尝不可醒。”

    “但。”

    “不是今日,不是这个时代,也不是我们这一代人。”

    “但我希望.....”

    ‘青衣’回过头来,却是微微笑着,看着崖上的少年与道人。

    “能够见到,人间人皆如天上人的那一日。”

    也许是乞丐,也许是来不及躲避离开的山野樵夫。

    “你听说过一千多年前,人间大雪的故事吗?”

    一直过了很久,伞下人才平静地说道:“当然不。”

    但青衣怎么会不清白呢?

    身为人间乞儿,十九岁遇见南衣,二十岁人间第一,枯守高崖三十年,最后拔剑而去。

    少年看着那张很是陌生的脸很久,而后认真的问道:“为什么?”

    伞下的白衣男子只是转头看向了人间,少年头颅落地的那一刻,带来的风雪,遍洒千山。

    总有人死在了这场雪里。

    只是世人往往只会追求白衣,却从无人追求青衣——事实上,这个名字,同样是剑意境界。

    白衣斜桥青莲崖主坐守人间。

    最后便是那一个不可达之境。

    这一生何其清白。

    但他很是平静地否认着。

    少年轻声问道。

    高崖之上安静了下来。

    尽管青莲与神女在天外一战,离开人间之前,曾经满是感叹地说着,一个李缺一一个白衣,那么就叫李白吧。

    但他当然也可以说,一个李二一个青衣,那我就叫李青吧。

    曾经在少年神海里存在了很多年的‘心我’桃花,却只是安静的撑着伞坐在那里。

    “青衣白衣,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事。一生将尽,回问本心是否清白,比什么都重要。”

    “前辈一生清白吗?”

    青衣。

    少年默默的在那些开满桃花的白雪中坐下,漫长的沉默之后,才轻声说道:“我以为您应该穿着青衣,就像草为萤那样。”

    白衣坐高崖。

    这一幕若是让道门的人看见了,难免会想起很多年前,八百道门上剑崖,结果被某人杀得一干二净的事。

    只可惜天下不是穿白衣的人,就一定是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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