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江山雪的心思与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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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尤春山依旧没有明白,哪怕道人已经伤好了,神海有着元气道韵了,这与他觉得愧对自己有什么关系?

    程露收回了剑去,很是平静地说道:“那日我之所以会干脆地晕过去,当然不是因为他架势摆得好。”

    而是江山雪真的有镇住那一片山林的能力。

    尤春山背着木剑站在那里,看看程露,又看看江山雪,忽然又想起了他们第二次遇见流云剑宗剑修的时候,这个道人非但不慌张,甚至饶有兴趣地站在那附近看着程露拔剑杀人。

    这当然可以解释为对于年轻三剑的信任,但也可以解释为他有着足够的底气。

    尤春山突然想到了什么,很是惊讶地看着江山雪。

    “所以当时你如果真的想要去东海的话,我其实是拦不住你的。”

    江山雪很是惆怅地叹息着,回头看着程露,轻声说道:“师弟何必把一些事情说得这么清楚?”

    程露沉默了少许,缓缓说道:“心怀愧疚,日后难免会走一些岔路。我不希望你因为难以静心,从而变成张小鱼那样的人。”

    江山雪喟然立于镇口,看了小镇许久,而后转头看着尤春山说道:“是的。”

    尤春山有些不明白的说道:“只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江山雪平静地说道:“青天道本来就该姓江,而不是姓白,更不是姓陈。”

    程露在一旁缓缓说道:“倘若这样说的话,青天道应姓青,毕竟这样一个道观,来自一千多年前的某个叫做青天的道人。”

    江山雪回头看了一眼程露,而后轻声笑了笑,说道:“那为什么世人提起人间剑宗,只会想起丛刃,连丛中笑或是斜桥都很少想起?”

    自然是因为人间剑宗真正成为剑道魁首,是在丛刃手里的事。

    这样一个剑修在千年的故事里,虽然总是留给世人睡懒觉的印象。

    只是有些故事本就是遥远的,很难被记起的。

    而青天道的故事同样,虽然不如人间剑宗的久远,然而世人所能够记得的,却也只有百年前的白风雨的故事了。

    江山雪笑着说完,又敛去了笑意,说道:“所以青天道当然不会姓青。”

    尤春山在一旁听得有些不明不白。

    江山雪与程露所说的东西,他自然也能够理解。

    无非就是开派祖师与鼎盛祖师之间的关系。

    只是这到底要说什么?

    于是江山雪继续看着尤春山说道:“你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那个私生子抢家产的故事吗?”

    尤春山点了点头。

    江山雪轻声说道:“所以私生子当然是可以死的,只是需要有证据证明,那个私生子不是死在原配儿子手里。”

    一直过了很久,这个背着木剑的年轻人才终于弄明白了其间的关系。

    看着江山雪有些吃吃的说不出话来。

    也明白了为什么江山雪说着青天道本来就该姓江的时候,会那么平静。

    江山雪站在镇口,迎着那些吹过了小镇的风,眯着眼睛轻声说着。

    “其实我很不甘,凭什么有人要来夺我的家业了,我还要好好地看住他,不能让他在乱世里死去。”

    当初白玉谣让江山雪去东海将陈怀风带回来的时候,这个道人彼时沉默很久,大概所想的便是这些东西。

    “当那个白衣剑修的一剑而来,我拼死以道术寻求生机,而后昏死过去。当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小镇的客栈空空如也的房间里,也看见了夜色里三个好像喝了酒正在摇摇晃晃往这边而来的人影的时候,我便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最初的我,确实是仓皇的。”

    江山雪轻声笑了笑,而后笑意很快敛去了,抬起头,就像那晚站在夜色里要看着东海星空一般。

    “所以我跳窗而去,只是当我站在那片平野中的时候,或许是海风吹醒了我,或许是寒意冻醒了我,于是我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东西——在那几乎不可抵挡的一剑里。”

    尤春山轻声说道:“人力有时而穷。”

    江山雪叹息了一声,说道:“是的,人力有时而穷。如果哪怕最后真的没有找到,陈怀风真的死在了东海,我也不会受到很多的苛责。”

    程露在一旁若有所思的听着,其实他只能看出来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只是这背后的故事,确实是他所不知道的。

    陈怀风在东海这件事,程露倒是知道,毕竟那样一个从青天道回来的剑修,在流云剑宗穿了流云弟子袍而去之事,当初在南方亦是有过一些不小的轰动。

    只是他却也没有想到,原来这个道人是要去将陈怀风带回青天道。

    “他接了夜雨崖的任务,大概便是要不死不休的。”

    程露看着江山雪说道。

    要么张小鱼死,要么他死。

    江山雪轻声说道:“我自然知道。”

    尤春山在一旁沉默了很久,终于捋清了思绪,说道:“所以你很诚恳地要我师叔将你留下来。但我很好奇,你又怎么确定,我们一定会离开东海?”

    江山雪平静地说道:“站在命运某条分叉而去的路上,去把很多东西当成确凿的既定的一切来看,自然是不能理解的。”

    所以当时的江山雪其实并不会知道少年他们会在东海分道扬镳而去。

    他所说的,也只是——世人看见江山雪真的虔诚地拖着一身伤势,奔走于人间,苦苦寻找着那样一个剑宗师兄。

    尤春山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过来,看着江山雪说道:“所以你其实当初在东海的时候,便已经醒了的?”

    江山雪摇了摇头,说道:“当时确实没有,也确实依旧伤得很重。真正醒过来,是在北方的事了。”

    镇口的故事大约终于讲完了。

    于是三人都很是沉寂地站在那里。

    尤春山很是惆怅地背着木剑站在一旁,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而后说道:“不得不承认,一切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假如今日你没有在这里叹息,程师叔没有点破那些东西,大概我以后真的会很感动地去向世人嗑着瓜子讲着这样一个故事。”

    江山雪转头看着一旁的尤春山,想了想说道:“那么现在呢,你要像世人揭穿我的丑陋面貌与内心?”

    穿着青白衣裳的人,内心自然未必是清白的,相反的是,这样一身与当下青天道并不和谐的道袍,恰恰也说明了江山雪内心是有些矛盾的,冲突的。

    所以道人在看见那样一个原本应该有着一个年轻人坐在那里卖着诗词的位置的时候,却是突然想起了当初那个叫做陈鹤的人与自己说的那一些话。

    不是做人要潇洒一些,那是与许春花说的。

    而是不要总把人想得很阴暗,总是这样想,于是自己内心也不免阴暗了。

    所以江山雪在想起了那一幕的时候,很是惆怅地叹息着。

    尤春山倒是认真地想了想,说道:“这与丑陋有什么关系呢?世人也不会接受突然闯进来一个私生子来抢夺自己的家产。那些劝你宽宏大量的,多半是想要看好戏的,毕竟他们又分不到家产。你能够认真的前去救过一次陈师叔,自然也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人力有时而穷,也是合情合理的。换句话而言,你都差点死在了那里了,世人又还能苛责什么呢?”

    江山雪转头怔怔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世人当然各有看得通透的,也各有各身在局中难以想明白的。

    尤春山不知道自己有病。

    江山雪不知道自己确实已经尽力——那一剑,再给他多少年,他都接不了。

    尤春山很是诚恳地拍着这个自己扛了一路扛回来的道人,认真的说道:“所以如果有机会,我依旧会去向世人传颂你的这些大义之举。”

    这句过分夸大的话说得江山雪很是惭愧,站在那里摇着头笑着:“那倒不必了。我倒是突然有些明白了观主分明都无法做到让自己去想太多,却一直让我不要想太多的原因了。”

    人间的事,当然是想不明白的。

    天下不止一条河流。

    世人不止一份心思。

    这个道人转头看向了镇南。

    镇南有一处青山,山脚下有一处村落。

    这个年轻道人便在其中生活了很多年,也怀揣着青天道的故事想了很多年,直到白观焚尽,某个残损的老道人下山来。

    江山雪才重新走入了那片道观。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人间震撼的事。

    相反,只是一件小事。

    江山雪在那里远眺着,尤春山却是莫名地带上了当初某个小少年的笑容。

    “那当然还是有必要的。”

    江山雪回头看着这个笑得古怪而真诚的年轻人。

    “什么意思?”

    尤春山诚恳地说道:“毕竟我希望从青天道这里得到一些好处,总不能说你们的坏话。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脑子有病,可能需要去槐都看一看,但是看病总是要钱的,哪怕当初我没有请陆小二吃火锅,那些钱大概也是不够的。”

    这个背着木剑的年轻人抬起头来,看着镇外那座并不是很是高绝的青山,轻声说道:“所以我希望青天道能够念在我帮了你的份上,也帮一帮我。”

    程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个背着木剑的年轻人。

    虽然他很诚恳,看起来也很是平静。

    只是那样一句话的最后几个字,无疑是极为无力的。

    倘若是以前的程露,大概会问一问他需要什么帮助。

    只是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程露不是岭南。

    在潇洒的时候,他固然会帮人许多忙,哪怕跑来跑去挨了顿打,也是乐在其中。

    但是现而今的这个流云剑修,大有自身难保之意,自然也不会去管这么多的事情。

    江山雪看着这个从东海一路而来的年轻人,倒也是有些惆怅,而后轻声说道:“我会尽量帮你去观里的师兄师弟师叔们那里凑足去槐都看病的钱的。”

    尤春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瞬间便愁苦了起来。

    “难道青天道真的没有什么钱?”

    江山雪轻声笑了笑,说道:“青天道大概还是有些钱的,毕竟是曾经的道门魁首,只是我在山下住了太多年,是没有什么钱的。”

    一旁的程露想了想,说道:“如果不是被流云剑宗赶出来了,其实我倒是可以借你一些钱。”

    这句话自然是对江山雪说的。

    这个道人古怪地看向程露,说道:“你借钱给我干什么?”

    程露平静地说道:“因为我有求于青天道。”

    江山雪看着程露的一身伤痕,而后叹息着说道:“所以你到底是要来青天道做什么?”

    程露平静地说道:“找人。”

    “什么人?”

    “不知道是什么人。”

    尤春山看着二人在那里胡言乱语,大概有些无奈,叹息了一阵,背着木剑向着镇子里走去。

    “还是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这个曾经一直以为自己很倒霉的年轻人大概颇有些忧患意识。

    “说不定又有什么变故也说不定。”

    江山雪倒是神色平静,而一旁的程露听见这句话后,却也是不免拧起了眉头。

    对于这个流云剑修而言,自然是不想在见到什么变故了。

    三人一路穿过了镇子,而后在镇北出了镇,走上了那座青山。

    五月山青如黛眉。

    尤春山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自然有些好奇,背着木剑在那里四处张望着。

    只可惜平平无奇,往往便是这片人间的特征,这个很是好奇的年轻人并没有从那些蜿蜒向山中的山道中看见什么能够让世人敬畏于这样一处道观的地方。

    一直到走了有一段时间了,才偶尔看见一些观中弟子,在那些山林间远远地走着。

    尤春山此时才感受到了一些出尘清修之意。

    当那些四散于青山之中的矮竹一般的道观终于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尤春山终于兴奋了起来。

    “山里是不是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

    江山雪平静地说道:“有,但是不多。”

    毕竟这个年轻道人是大道之修,放眼人间,自是天才人物。

    尤春山想了想,说道:“那像南岛师叔那样的呢?”

    江山雪沉默了少许,并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程露轻声说道:“他那样的人,不是用来和人间比的,那是要与磨剑崖的人去比的。”

    尤春山很是惊叹,大概也有一些自己是跟着陆小二一同叫那个少年师叔的自豪。

    程露说着,大概也有些好奇,看着尤春山说道:“你为什么见人就要叫师叔?”

    毕竟这个东海年轻人,与江山雪程露他们是年纪相仿的,总是一口一个师叔,总归有些古怪。

    尤春山背着木剑走在山道上,很是诚恳地说道:“因为我真的不是剑修。但又想有一些剑修的身份,于是自然见人就叫师叔了。”

    姿态放低了,旁人也不会反驳。

    于是在那些称呼里而来的身份,自然也便顺理成章地烙在了尤春山身上。

    三人正在说着,前方山道上却是出现了一个道人。

    眉间曾被扫过雪的秦初来,那一道被钟扫雪留下的剑痕依旧,这使得这个道人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愁眉苦脸的模样。

    江山雪停在了那里,静静地看了秦初来很久,而后默默的行了一礼。

    “山雪见过师叔。”

    所以在那些剑刃与手臂交错之处,有着许多的道文流转。

    是的,这个本该虚弱无力的道人,一身道文流转,拦下了程露的那一剑。

    程露大概也是在想着这个问题,于是过了少许,很是平静地从鞘中拔出了那柄决离。

    尤春山尚且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便看见这个流云剑修一剑向着江山雪而去。

    尤春山吓了一跳,只是显然程露的剑,不是这样一个背着木剑的年轻人能够反应过来的。

    而是再不能寸进。

    尤春山怔怔地看着那一幕。

    道人伸出了一只手,拦在了那柄名叫决离的断剑之前,道人骨头或许却是很硬,只是显然只有骨头硬,是拦不住程露这样一剑的。

    江山雪在镇口停了下来,很是安静地在那里看着小镇人间叹着气。

    尤春山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个拄着棍子像个迟暮返乡的老人一样惆怅的道人。

    “你叹什么气?”

    那一剑径直落向了站在那里沉默不语的江山雪。

    而后停在了那个道人身前——并不是程露收了手。

    江山雪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默默地看着长街某处——那里曾经有一个会做铁板豆腐的年轻人。

    尤春山在江山雪那里许久没有得到答案,又转头看向了程露。

    更何况现而今的这一片人间,还有着诸多人间剑宗的剑修。

    弱病残三人组在五月中旬的时候,很是顺利的来到了青天道山下的小镇里。

    尤春山很是震惊的看着二人。

    江山雪的叹气尚且没有明白,程露的这一句话更是让这个年轻人又如雾里看花一样懵懵懂懂。

    “什么意思?”

    江山雪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一旁程露负剑而立,平静地说道:“因为他觉得有些愧对于你。”

    程露三人中途倒是遇见过一些流云剑宗的人,养了一些伤的程露并不艰难的解决了那些人。

    此后倒是没有再遇见什么的事情。

    毕竟再往前,不止离青天道太近,离槐都也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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