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鸿飞那复计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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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黄粱剑渊之人一般,通过不停的叠剑势,来掌握着超出自我能力的一剑。

    江山雪皱着眉头在那里看了许久,又看向远方,确定那个小屁孩真的已经走得很远了,一身道韵这才自神海之中溢流而出,弥漫在这条河边。

    随着道韵流转,许多道文亦是在整条暮春之河边浮现出来。

    江山雪安静的站在那里,随着整条镇外小河都变成了一处道河一般的存在,无数浅淡的剑痕于是便显露出来。

    这个年轻道人眸中道文流转,像是在寻找着一条可以让他踏足其中的道路一般。

    直到某一刻,一枚被剑意削去了半个字符的道文出现在了江山雪眼前。

    这个自青天道而来的道人向前而去,抬手触碰在了那一枚道文之上,一帘风雨山河的大道便在这个道人身前浮现而出。

    江山雪当然是青天道的人。

    只是并不是青天有月来几时。

    而是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那一帘通往那一处割离人间的大道,便来自于古青天道的道术演化。

    江山雪松了一口气,身化道风便向其中而去。

    只是下一刹,这个匆匆赶来的道人神色一变,抬手掐诀,一身道韵流转,满河道文都向着身周而来。

    风雨山河之中。

    忽有一剑来。

    ......

    陈怀风上一次见到张小鱼的山河,还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彼时这个道人才始从山河观破门而出,一路向着南方而来,入了剑宗学剑。

    师父懒散,作为师兄,陈怀风难免便要督促着自己的师弟们。

    江河海当时在与这个道人小师弟开着玩笑。

    问他是不是道术学得不行,被赶出来了,才跑到这里来学剑的。

    张小鱼当时只是认真的说他学得很好,而且很少有像他这样学得好的。

    江河海不信,于是张小鱼便唤出了体内山河。

    那时的山河虽然尚未完善,但是作为一个尚且未曾年满二十的少年道人,自然是值得惊叹的。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便知道了张小鱼虽然是师弟,但是却也已经小道七境。

    那条叫做张小鱼的鱼,在剑宗一直待到二十五岁,都是小道七境,如同什么进展都没有一般。

    然而只有陈怀风他们才知道,只是他不想破镜,不想摇落道果而已。

    这个身周环绕着那柄满是剑意之剑的高大剑修立于这样一片山河之中,纵使心中带着愤怒与恨意,也不得不感叹于这样一个师弟修行之道。

    那个蒙着眼睛的白衣剑修站在遥远的大河之畔,却是弯下了腰来,在河畔好整以暇的洗着剑。

    陈怀风静静的看着那个身处遥远之外的师弟,什么也没有说,抬起手来,掐住剑诀。

    于是一帘风雨垂落山河。

    风雨之中,有寒光破千里,瞬息而去。

    剑光横掠,未尝不是一条大河。

    正在河畔洗剑的张小鱼骤然转身,那柄原本落于长河之中的山河剑挑水而出,与那一抹寒光交汇在一起,满河剑光璀璨,又颓然散去。

    那带着风雨剑意而来的一剑,却是直接被那个河畔白衣青年一剑斩开,不停的倒旋着,落向了远方。

    陈怀风神色未变,这样一个在踏入剑宗之时便已经是小道七境的师弟,他自然清楚有多强悍。

    一身剑意落向人间山河,将那一剑牵引而回。

    去而复还,是为月返。

    然而张小鱼并不觉得意外。

    这样一剑,他自然也会。

    人间剑宗弟子都会。

    因为这是来自磨剑崖那位决离师兄的最基础的一些剑式。

    那个白衣剑修立于河畔,折身避让过那一剑,而后手中长剑竖于身前,道文剑意一同落于剑身之上,长剑之上无数山河之意环绕。

    又化作无数寒光,一同弥散向人间之中。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只是自横的,并非小舟,而是一剑。

    天地山河之中,山河剑横斩而来。

    道海五叠的浩然之力加持于剑上,便是那些垂落人间的一帘风雨,都开始飘摇了起来。

    陈怀风神色凝重,抬手接住折回之剑,一身剑意回收于身前,却是一式云破月破雨而去。

    二人于渺远山河之中悍然交汇。

    无论是山河剑,还是师兄剑,剑上青火弥漫,人间大河亦是在剑意之中被斩出了一条颇为鲜明的断口,浪涛遏止,如同断崖悬于河中。

    剑鸣之声,响彻山河人间。

    陈怀风在这一剑之中,不免神海震荡,面色有些苍白,只是看向对面的张小鱼,陈怀风却也是愣了一愣。

    那个白衣剑修的眼带之下,却是有着些许的血色溢流下来,唇角带血,衣袍之上亦是开始染着血色。

    倘若陈怀风依旧是为妖族之事而来,也许会叹息一声,看着这个行走于人间满目疮痍的师弟,劝诫一声何必如此。

    然而当听到丛刃死去的消息的时候,有些东西注定便不会存在了。

    所有的一切,只剩下沉默。

    那个一身旧伤复发的剑修闷哼一声,却是松开了一只手,掐住了道诀。

    是为兵字诀。

    无数道文自山河之中升起,破开风雨,印烙在了那个白衣剑修身上。

    那些血色以肉眼可见的势头缓缓消失。

    而与此同时,那些原本因为伤势而有些颓势的剑意,在刹那之间,变得无比浩荡,山河剑上剑意浩然,却是径直将陈怀风斩退而去。

    那个身形高大的剑修被无数剑意与元气冲击着,落向了身下山河之中。

    只是张小鱼显然并没有便这样放过这样一个师兄。

    手中山河剑拖曳着剑意,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无比迅捷的射向了那个坠落下去的师兄。

    陈怀风神色一变,在下落的势头之中,骤然化作剑光,于那一片风雨山河之中消逝而去。

    一线山河,在那一剑之中,却是被尽数斩碎而去。

    在这样割离的人间之中,自然可以无所顾忌。

    陈怀风的身影出现在了远处青山之上,执剑而立,微微喘息着。

    张小鱼抬手收回了剑,九字真言的短暂加持转瞬而逝。

    那些伤势便再度在这样一个剑修身上浮现而出。

    这个白衣剑修立于风雨之中,任由那些垂帘风雨切割着自己的身体,只是抬起头,平静的面向了陈怀风的所在。

    “我知道你很想杀我,师兄。”

    这个白衣剑修带血的面容神色平静,语调亦然。

    唯有手中长剑未停,一剑送出,再度向着青山之上斩落而去。

    “只是很可惜,你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了。”

    最好的时机是什么时机?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的十一月。

    张小鱼被陈青山打得重伤,差点死在那里,侥幸离开的时候。

    二人曾在岭南之下,擦肩而过。

    于是陈怀风也想起了那个暮色雪日。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陈怀风平静的站在那里。

    也许一如他最开始所说的那样。

    从前往后看,一切未卜。

    没人知道在某个平静的雪日之后,他们便会错过什么。

    这个剑修在青山之上站直了身子,横剑而立,平静的说道:“现在是一样的。”

    张小鱼轻声笑了笑。

    “不一样了。”

    陈怀风皱了皱眉头,目光下意识的落向了张小鱼的手中。

    那是一个极为古怪的手诀。

    不似道诀,不似剑诀,更不似佛门之诀。

    然而便是这样一个古怪的手诀,却让陈怀风脸色一变。

    “因果剑。”

    张小鱼轻声说道:“是的,这是极短的一剑因果。”

    陈怀风身形闪动,化作剑光而去,尝试拦下那一剑。

    然而那样一剑,在倏然之间,便没入了岁月之中。

    陈怀风怔怔的停在了风雨山河之上。

    “那一剑去了哪里!”

    这个身形高大的师兄无比愤怒的看着不远处的白衣剑修,一剑斩去。

    白衣剑修身下山河变换。二者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无比遥远。

    “师兄是因,那么谁是果呢?”

    陈怀风自然不知道谁是果。

    只是当那一剑又在岁月里倏然归来,剑上带着一抹血色与青白色的道袍的时候,陈怀风才明白过来。

    “江山雪。”

    满目山河渐渐碎裂。

    那个白衣剑修便安静的站在远方,无比平静的说道:“是的。”

    陈怀风茫然的站在那里。

    一切山河碎裂。

    张小鱼的身影在春日之中倏然而去。

    这个身形高大的剑修神色木然的看着地上的那一滩血色,血色是有痕迹的,有轨迹的。

    于是可以看得出那样一剑是如何突然而来。

    又骤然穿破某个道人的身体,在剑孔之中,有着怎样的鲜血喷涌而出。

    只是有些东西,是无法看出来的。

    譬如江山雪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而张小鱼又为何要杀那个在过往数十年里,都只是留在小镇之中的年轻道人?

    江山雪并没有在河滩之上。

    陈怀风的目光落向了那条暮春河中。

    河中涟漪阵阵,有着一些浅淡的血色正在缓缓化开。

    这个身材高大的剑修抬眼看了一眼那个白衣剑修远去的方向,犹豫了少许,向着河中走去。

    河水平缓,暮春漫漫。

    然而哪怕这个剑修在河中化作剑光寻找了上下十里的河道,亦是没有发现那样一个道人的踪影。

    陈怀风沉默的自河流下方走了出来,又看向了那些散落在人间的小镇,沉默了少许,向着那些镇中而去。

    这个剑修第一次无比颓然的走在这样一个渐渐倾斜的春日之中。

    你陈怀风,一生之中,有做过对的事吗?

    杀柳三月,放任公子无悲,将岭南之事扣在青天道头上,再到现而今的江山雪之事。

    他已经不知道了。

    .......

    张小鱼的身影化作剑光瞬间遁去数十里,而后在颓然之间,便蓦然坠落下来,砸落在了一块山石之上,而后艰难的翻过身来,不住的咳着血。

    有生就要有死。

    人间没有什么凭空而来的东西。

    本就在一路而来的故事里重伤的张小鱼,在强行催动兵字诀之后,自然让那些伤势更为沉重。

    倘若陈怀风当时不顾江山雪的下落追寻而来,也许这样一个白衣剑修,真的便会死在东海。

    只是很可惜的是,九字真言在人间失传已久,便是道门之人都不一定了解,自然更不用说这样一个南方剑修。

    张小鱼一直在那里咳了许久的血,而后艰难的扶着山石坐了起来,而后拔出来山河剑,剑上剑意与剑火一同流转,一剑插向了自己肩头。

    那里,便是最近的,来自于丛心的那一剑留下的伤势。

    虽然当初那一剑偏离而去。

    然而终究还是在这个剑修体内留下了诸多驳杂的剑意。

    那柄桃枝之剑的剑意来源颇多。

    譬如斜桥,譬如丛中笑,也譬如丛刃,甚至还带着当初张小鱼在桥边入大道,留下的剑意。

    随着那些剑意没入肩头,那一剑留下的伤势才终于缓缓平复下来。

    张小鱼缓缓自肩头拔出剑来,只是这个白衣剑修尚且未曾平息一刻,便骤然一剑斩向某处春风之中。

    有锵然一声传出。

    一袭金纹黑袍出现在了青山之中,手中握住了那一柄山河剑,又向着张小鱼抛了回去。

    “不愧是当代三剑之一。”

    张小鱼接住了自己的山河剑,抚摸着剑身之上的丝丝裂纹,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天狱的人?”

    那袭金纹黑袍之下,是一张寻常中年人的面孔,神色平静,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那个白衣剑修。

    “天狱东方调度使,方文与。”

    天狱调度使自然不全是狄千钧那样的人。

    一如当初竹溪所说那般,岭南周边诸多剑宗,再加上流云剑宗与人间剑宗二者都在,天狱处处受掣,南方调度使,自然便是一个极为吃力不讨好的角色。

    东海虽然亦是有着一座高崖,然而高崖不问世事,自然便无关紧要。

    这个出现在张小鱼身前的天狱调度使,便是一个境界颇高的道修。

    这是张小鱼在那柄剑上的裂纹之中看出来的东西。

    剑修虽然强势,然而身躯相比道人而言,自然是孱弱的。

    能够将山河剑都握出了一些裂纹,自然不可能是剑修。

    这个白衣剑修坐在山石边,沉默了许久,而后缓缓说道:“大人何事而来?”

    方文与站在春风青山之下,负手而立,看向人间,平静的说道:“陛下离开东海前,让我问问你......”

    “够了没有。”

    张小鱼蓦然抬起头。

    哪怕这样一个剑修早已经习惯从风声里看人,然而当面对某些东西的时候,依旧会如同世人一般做着下意识的动作。

    这处暮春东海青山之下,陷入了一片漫长的沉寂之中。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白衣剑修才缓缓开口说道:“如果没够呢?”

    方文与转回头来,静静的看着这个剑修。

    张小鱼的手渐渐向着剑柄而去。

    然而这个天狱之人却是轻声笑了笑,转身向着青山之中而去。

    “没够也没有关系。”

    这个突然出现的天狱调度使又在山道之上缓缓离开。

    “我与侍中大人关系比较好。那就当没有找到过你。”

    张小鱼长久的坐在那里,青山里那个被勾勒出来的身影渐渐在春风之中消失。

    这个白衣剑修默然的看向了人间北方。

    云在青天。

    水在瓶。

    只是他也不是什么境界很高的道修,与梅溪雨陈怀风他们一样,都只是四叠。

    当然很难便随意的破开一些割离的人间,插手进去。

    道人很是年轻,穿着一身青白色的道袍,正在那里低头看着河水。

    “你是谁?”

    孩童警惕的向后退去。

    这一次连远处草丛都不蹲了,一路向着镇子里跑去。

    江山雪站在那里轻声笑着,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跑远而去,又转回了头来,认真的看着那些河水。

    他能够感受到这附近有着剑意,也有着道韵。

    孩童茫然的想着。

    然而天上也只有暮春的阳光,带着徐徐变冷的暖意洒落下来。

    孩童遮着眼睛看了许久,也没有看见如同那夜一般的剑光落向人间。

    江山雪转回头,静静的看着那个东海小孩童,想了想,说道:“我是一个邪门歪道的人,听说这里有着一个小屁孩,过来抓个小孩吃吃。”

    孩童惊恐的拔腿就跑。

    只是当他重新低下头的时候,便再度吓了一跳。

    因为河滩边,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道人。

    孩童紧握着手里的石头,茫然的站在那里,又抬头向着天上看去。

    他们去天上了吗?

    只是要让这样的信任破裂,也是极为简单的。

    至少在东海,当人间抬头看见一些剑光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如同往常的平和了。

    所幸的是,孩童并没有看见。

    要建立世人对于修行者的信任,是一件极为漫长的事。

    譬如由来已久的不欺人间年少与礼人间。

    孩童有些茫然的在那里站着,大概又有些不死心,于是捡了块石头,小心翼翼的向着河滩边走去。

    一直停在了二人消失的地方,这个小镇孩童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两个人好像真的就这样打着打着就消失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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