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寒蝉与齐敬渊与第三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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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岛沉默了少许,什么也没有再说,喝完了那一杯冷酒,而后在溪桥上站了起来,看了天边那轮大年初三的冷日许久。

    “走吧。”

    南岛轻声说道。

    二人在人间清晨的曦光之中踩着山雪走去。

    ......

    大年初三也许是一个好日子。

    黄粱悬薜院的春招定在了这一日。

    不止是假都。

    在刘春风做了这样一个决定之后,很快院里便将这个消息,送往了人间诸多悬薜院,除了南衣城的那一个。

    假都悬薜院自然是与谣风祖院同一级别的书院,而在之下,便是诸城主院,其次便是人间镇落之中的小书院。

    只是春招定在了这样一个仓促的日子,自然是不会有往年那般热闹。

    更何况,现在黄粱局势依旧是一片迷雾,世人举棋不定,自然不会有多少人会在今日将自家子嗣送入那样一个书院之中。

    刘春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迷雾终归是要被破开的。

    倘若无人摇旗呐喊。

    那么这件事便交由悬薜院来做。

    大年初三的清晨,书院之外便已经有了一些人,只是看模样,大都不是假都之人,而是来自假都之外,那些山林村镇之人。

    作为一个不收取任何费用的书院,悬薜院在许多心中,自然要胜过诸多启蒙之地。

    更何况,不是所有人,都会明白这座假都安静下来的原因。

    他们也许知道神女便在人间。

    只是并不知道在其中有着怎样的暗流涌动。

    他们只知道以文化之天下的悬薜院,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他们的孩子看见更辽阔人间的地方。

    所以也许知道悬薜院正在撕开神女带给人间的大流。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活在人间最下层的人,总是要先想着爬上去,看见了一些故事,才能去东张西望的顾盼着许多的东西,忧思着许多的愁绪。

    周在水与诸多先生亲自站在了悬薜院的那条街上,给前来报到的学子们登记入册。

    除了某些头铁的不怕死的假都少年们,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城外之人,在前几日得到了消息后,连年都不过了,带着自家适龄的孩童,前来悬薜院中。

    文华院的要求很低,过了五岁,便可以入学,而青牛院与巫鬼院的要求要高一些,至少需要过了十二岁。

    是以此时来的,大都是些懵懂的稚童,或是一些已经过了启蒙年纪的少年们,在院里进修三年,而后参加大风春考。

    虽然不如往年那般热闹,但是终究还是有着不少的学子。

    悬薜院所在街巷自然是宁静的。

    于是有人在一片宁静里,走到了那些排队的学子身后。

    周在水皱眉看了许久,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给学子们登记着。

    一直到那个人出现在了周在水的桌案前。

    这个六境剑修才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这个带着剑的二十多岁的北方剑修。

    怀里揣了两万贯银票的寒蝉微微笑着,说道:“难道悬薜院不收我这样的学子?”

    周在水沉默了少许,说道:“我只是在想,悬薜院有什么能够教你的。”

    寒蝉歪头想了想,说道:“以文化之天下,我寒蝉从小没读过几本书,想进来学习一下,进步一下自己的思想,这样可以吗?”

    周在水轻声说道:“那你大可以去南衣城的悬薜院。”

    寒蝉轻笑着说道:“那地方不好,人间剑宗在那里,总有些畏手畏脚,想做点什么坏事都做不成。”

    周在水沉默了许久,而后低下头去,拿起了笔。

    “姓名。”

    “寒蝉。”

    “籍贯。”

    “流云山脉,青云城外十里老野镇。”

    “年龄。”

    “三十,不,三十一,我是腊月生的,去年太忙了,忘记给自己过生辰了。”

    寒蝉笑着说道。

    周在水并没有在意面前的这个来自流云剑宗的人说着什么,只是平静地记录着那些东西。

    “求学意向是什么?”

    “文化院,我想做个文化人。”

    寒蝉很是诚恳地交着自己的老底。

    周在水没有理会,只是挥了挥手,看向寒蝉身后说道:“下一个。”

    寒蝉笑眯眯的随着一堆稚童走入了悬薜院中。

    假都悬薜院也有探春园。

    毕竟那玩意叫啥来着,孩童是大风朝的花朵。

    是春天遗失在人间的花朵。

    刘春风便安静地站在探春园的青碧小楼之上。

    寒蝉这样一个人的到来,刘春风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一个来自流云剑宗的大道剑修,放到哪里,都是一个不可能不被重视的存在。

    但是这个假都玉山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寒蝉与那些孩童们说着笑,而后去了亭中等待分配院系。

    一直过了许久,周在水才带着一些名册走了过来,停在了刘春风身旁,翻着手中的册子,说道:“寒蝉来了。”

    刘春风平静地说道:“我知道。”

    悬薜院千年来没有拒收的故事。

    唯一的一个便是南衣城的那所分院,拒收了一个叫做南岛的少年。

    所以哪怕来的是叶寒钟,他们也会收下。

    二人一同在楼上看着那个抱着剑坐在亭子里笑眯眯地看着这栋小楼的北方剑修,许久都没有说话。

    “这样的破绽,是不是太明显了。”

    刘春风缓缓说道。

    周在水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寒蝉不可能无故来此,能够让他来的,自然只有院长你,像这样足以致命的破绽,哪怕再如何明显,也是诱人的。”

    刘春风眯着眼睛与那个流云剑宗的剑修对视许久,而后平静地说道:“确实如此。”

    “那他如何安排?”

    周在水对于此事,有些拿不定主意。

    刘春风倒是轻声笑了笑,说道:“黄粱也有自己的剑道,剑学派齐先生不是来自丛冉剑渊的吗?让他去青牛院剑学派吧。”

    周在水沉默少许,说道:“他说他想做个文化人。”

    “文化人的事,以后再说,天下安宁了,才能想做文化人便做文化人,天下不安宁,大家都只能做粗人。”

    “嗯。”

    周在水带着名册离开了这里。

    刘春风安静地在探春园楼中站着,楼下的不是红梅,而是白梅。

    白梅之中周在水离去,有另一个先生走了过来。

    是文华院院长。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目光坚毅,走到小楼之上,看着刘春风问道:“此次依旧是文华院致辞?”

    刘春风微微笑着,看着老先生说道:“以文化之天下为初衷,悬薜院历来便是文华院致辞,此次自然也不例外,有劳苏先生了。”

    老先生点了点头,只是转身走下去的时候,又停顿了少许,轻声说道:“院长是要清洗假都悬薜院?”

    刘春风轻声笑着。

    “不是的。”

    这个假都玉山,曾经春风得意现而今春风依旧的年轻人看向风雪人间。

    北方的风雪都停了,南方还没有,无疑是一件令人觉得古怪的事情。

    “是天下悬薜院。”

    刘春风说着,又看向了那个只是世人的老先生。

    “所以近日,苏先生尽量还是不要出门。”

    老先生轻声应着,走下楼去。

    刘春风收回了目光,又在小楼上看了许久,而后走下楼去。

    ......

    寒蝉得知自己去了剑学派,而不是文化院的时候,大概也有些遗憾。

    谁说卑劣的杀手,就不能好好读点书呢?

    但是寒蝉还是诚恳地遵循了悬薜院的安排。

    而后抬头看向那栋小楼。

    刘春风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寒蝉抱着剑在风雪院道上走着,倒是觉得有些古怪。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会武功吗?

    寒蝉被先生们带着,一路穿过了许多院道,而后见到了自己的剑道先生。

    这个北方大道剑修,在见到那样一个人的时候,却也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风雪坪中,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流云青袍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寒蝉与另外两个被分配至了剑学派的少年而立。

    怀里抱了一柄剑,身上并没有剑意,只是身周风雪之中,那种割裂的意味颇为明显。

    寒蝉握住了手里的剑,眯着眼睛看了那人许久,而后才缓缓说道:“剑渊剑修?”

    那个被刘春风叫做齐先生的男人转回了头来,面容寻常,神色平静,只是目光之中,隐隐有着许多凌厉的味道。

    齐先生同样看向了这个新入学的学子——一个很显然来自北方的剑道大修。

    二人对视了许久,这个先生才淡淡地说道:“是的。”

    满坪风雪之中,隐约有剑鸣而起,风雪不止。

    两个懵懂无知的小少年在那里瑟瑟发抖。

    大约满是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心态。

    寒蝉瞥了一眼两旁的小少年——在走来的时候,两个少年便隐隐以着自己为依靠。

    于是这个来自流云剑宗的剑修松开了一些手里的剑,而后抱剑向着坪中的剑道先生行了一礼。

    “流云剑宗寒蝉,见过先生。”

    两个小少年松了一口气,这才随着寒蝉一并行着礼。

    齐先生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在寒蝉手中的剑上停留了许久,而后移开去,看着两个小少年,同样执剑行礼。

    “此后三年,我就是你们的先生,齐近渊。”

    寒蝉轻声说道:“如此纯正的剑势之道,先生有多近?”

    齐先生平静地说道:“自幼居住与剑渊之上。”

    寒蝉抬起头来,看着那个风雪坪中的先生,却也有些感慨地说道:“看来确实很近。”

    “不过你听错了一些。”齐先生神色有些微妙。“是敬渊,齐敬渊。”

    这一次说得很是清晰。

    寒蝉微微一笑。

    “先生南方人,学生能够理解。”

    齐先生静静地看了寒蝉许久,而后看向了一旁的两个小少年,说道:“你们先去青牛院剑院领两柄剑来。”

    两个小少年下意识地看向寒蝉,但是看见寒蝉怀里抱着的那柄剑的时候,又遗憾地收回了目光,懵懵懂懂地向着剑坪外而去。

    至此风雪剑坪,便只有了齐敬渊与寒蝉二人。

    “北方大道剑修.....我以为你不会叫那一声先生。”齐先生缓缓说道。

    寒蝉倒是有些感慨地说道:“能够再见人间第三种剑道,自然要称一句先生。”

    而后这个来自流云剑宗的剑修倒是很是诚恳地说道:“我倒是确实想学一学剑势之道。”

    “北方没有?”

    齐先生缓缓说道。

    寒蝉轻声笑着,抱着剑在剑坪上坐了下来。

    “也许有一些,但是大概不成气候,毕竟槐安只有一座剑崖,而没有剑渊,望崖知剑意,临渊成剑势。这句话虽然有些偏颇,但是剑意之道大行人间,自然无人会再想去修剑势之道这样一个更为枯燥的剑道。”

    寒蝉说着,抬头看着人间风雪,想了许久,轻声说道:“北方上一个剑势之道大成之人,需要追溯到一千多年之前,磨剑崖十师兄了。”

    在剑意之道横行人间的当今,磨剑崖十师兄的名字,显然已经很少被提及。

    人们也许只隐约记得,很多年前,有人在崖下磨剑数十年,而后一剑破剑崖剑意,登崖而去。

    复古流剑道尚且依旧作为人间剑道不可或缺的部分,留存在剑意之道中。

    而当年的第三种剑道,剑势之道,随着磨剑崖那一代故事的结束,也便消失在了人间。

    也许唯有黄粱剑渊,依旧存留着一些这种剑修。

    譬如这处风雪剑坪中的齐敬渊。

    齐先生看着在剑坪里坐着的寒蝉许久,而后平静地说道:“是的,修行剑势之道是一个很枯燥的过程。”

    这个四十多岁的先生静静地看着那个流云剑宗的剑修。

    “悬薜院三年,也只是养势的开始,倘若真的想学,便需要一生付诸其中,才能得到那惊世一剑。”

    齐先生虽然没有点破寒蝉的来意,但是其间意味很是清楚。

    只是顺便而来,自然学不了剑势之道。

    寒蝉微微笑着。

    “很多东西都是可以舍弃的,包括身份,包括过往,甚至我怀里的两万贯银票。”

    这个北方大道剑修撑着雪地站了起来,看着齐敬渊说道,“问题在于,先生能不能够让我舍得去脱离许多的东西。”

    齐先生挑眉看着寒蝉说道:“这是一早便有的想法?”

    寒蝉轻声说道:“是见到先生剑势的那一刻,突然而生的想法。”

    齐先生的剑道也许未必真的便强于寒蝉,毕竟剑上的东西,只有真正试过,才会知道高下。

    这不是文人提笔写文章,高下难分之事。

    剑上的东西,是高是低,挂着生死二字,一试便知。

    但寒蝉没有试的意思。

    毕竟他现在依旧是怀揣着两万贯的人。

    齐先生静静地看了他许久,而后淡淡地说道:“那你也去领剑吧。”

    寒蝉微笑着说道:“好。”

    这个来自北方的剑修,向着坪中先生行了一礼,追上了那两个少年的脚步而去。

    南岛看了小少年许久,而后轻声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也知道自己才见山境,如果我都应对不了的事,你又如何能应对?”

    陆小二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但多一个人,总归是要好些,假如师叔被困住了,那我也可以四处奔走求援不是吗?”

    陆小二看着远方初升的曦光,轻声说道:“送到崖上。”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你师父他们知道吗?”

    陆小二坐了下来,拍了拍肩头的包袱。

    陆小二想了想,说道:“那我陪师叔走过去。”

    南岛还想说什么,这个小少年却是转回了头来,缓缓说道:“虽然师叔说过,我学剑是要为自己而学,但是天涯镇草为萤前辈的那一剑,就是要我保护好师叔的意思。”

    平日里很是安静的小少年静静地看着南岛,继续说道:“我的剑不能离开自己太远,如果我是大道之境,那我会坐在落枫峡谷里,坐在小白瀑里,安静地看着师叔走去,但我只是见山境。所以师叔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都会跟着一路走过去,直到确定师叔上了那座高崖为止。”

    第二日清晨的时候,天色微亮,那些山雪里便有个脚步声传了过来。

    南岛最初以为是顾山鸿他们来了,也没有回头去看,只是安静地坐在伞下。

    一直到那个脚步声停在了溪边。

    “这就是师父帮我收拾的。”

    南岛转回了头去,平静地说道:“我不需要送。”

    陆小二笑了笑,走上了溪桥,看着南岛说道:“我来送师叔。”

    南岛挑了挑眉,看着陆小二背上的那个包袱,说道:“送到哪里?”

    但是对于南岛而言,这样也许会让他好受一些。

    所以他也没有回天涯剑宗,只是在溪桥上独坐了一晚。

    南岛这才转过头去,只见小少年陆小二身后腰间挎着一个臃肿的包袱,背着那柄溪午剑,安静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来了?”

    南岛有些惊讶。

    而后溪畔响起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师叔。”

    大年初二的晚上,听风吟与顾山鸿喝到后来,都离开了这里,于是这一处溪桥之上,只剩下了撑伞独坐的少年。

    炉火烧了很久,在半夜的时候,便已经熄灭了,南岛也没有再烧火热酒,自己的酒壶已经在南衣河边砸了,便用着听风吟他们留下来的酒壶喝着酒。

    大年初二的夜晚,独自喝着冷酒,也许是一件凄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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