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山河的山字与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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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那人不信,于是跑进来要小二给他下了一碗。

    吃完之后给张小鱼骂了一顿——人家的面这么好吃,你偏偏说不好吃,是不是要坏人家名声?

    张小鱼被骂了一顿,坐在那里长久地怀疑着人生。

    什么是人间,什么是世人?

    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能看懂。

    于是干脆埋头吃面。

    只是埋头吃面的样子,也吸引了不少人来。

    就像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捂住嘴巴,它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嗯,喜欢一碗面也是的。

    你哪怕再怎么不说话,你吃面的吸溜声也会从窗子里跑出去。

    谁说白月光就一定是人呢?

    张小鱼深深地叹息着。

    这可真是天下最好吃的面啊。

    ......

    张小鱼又跑到了东海要找磨剑崖请剑之事,很快便传遍了人间。

    人间东海是最沉寂的,因为那座高崖沉寂。

    但因为那座高崖的存在,却也是人间风声最大的地方。

    人们想见崖风吹起,却也担心崖风吹起。

    可惜这次吹向人间的,是一场镇上的风。

    但是基于先前张小鱼在山河观那边闹的动静,这场镇风也算是可以满足世人心中一些窥探高崖的欲望。

    毕竟张小鱼曾经也是天下三剑。

    但是他已经入了大道。

    而众人都知道,那个磨剑崖的清冷女子,依旧是小道第六境。

    千年来总是传着磨剑崖比天下人都高,那么他们到底高多少呢?

    当然,最耐人寻味的,还是张小鱼让小二传出去的那句话。

    是山河观张小鱼,而不是人间剑宗张小鱼。

    于是当张小鱼在酒肆窗边坐着吃面的第二日,便有东海剑宗的弟子背着剑,在那张桌子的对面坐了下来。

    最开始的时候,那个看起来大约四十岁的剑宗弟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大约是因为离磨剑崖太近了,东海剑宗弟子往往热衷于穿青绿色的衣裳。

    所以当张小鱼一边吃着面,一边抬头看了那个面无表情地坐着的剑宗弟子好几眼之后。

    突然便觉得在自己面前坐了一棵大葱。

    大葱当然不如小葱香。

    张小鱼这样想着,也没去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的面。

    一直过了许久,那个剑宗弟子才终于坐不住了,眯着眼睛看着已经端起碗来喝汤的张小鱼,缓缓说道:“我以为你来到了东海这种地方,总该收敛一些。”

    这句话倒听的张小鱼一愣一愣的,我很嚣张吗?

    我只是饿了吃碗面,愁了喝口酒而已。

    “我哪里没有收敛?”张小鱼也是这么问的,问得很诚挚。

    “你没有叫我前辈。”

    那个四十岁的小道第二境的剑宗弟子如是说道。

    这个问题很是离奇。

    所以张小鱼想了很久,才问道:“你觉得你有什么地方,值得让我叫前辈的?”

    “当今天下之剑,剑出东海......”

    “天下剑意出剑崖,而不是东海。”

    “东海是离剑崖最近的地方。”那人虽然被张小鱼打断了话,却还是认真的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般认真的一字一字说着的神色,倒让张小鱼差点真的以为他的剑是离东海最近的。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张小鱼,也看了一眼张小鱼身后的山河剑,而后继续说道:“人间无名剑修,见了东海,自然要叫前辈。”

    张小鱼静静地看着那个东海剑修,直到这句话,他才听明白了这个人的意思。

    东海不再承认张小鱼人间剑宗的弟子身份,但你张小鱼背着剑,那么依旧算是剑修。

    没有师承的剑修,见了东海,自然要先叫前辈。

    那个东海剑修亦只是看着张小鱼,说完那一句之后,他也便不再说话,只是唇边似乎有着一些嘲弄的味道。

    张小鱼把面前的碗拿了起来。

    那个人却是莫名地向后缩了缩。

    然而张小鱼却只是平静地端起碗来,把剩下的那点汤汁喝完了,而后伸手沾了一片碗沿上的葱花吃了下去,便只是拿着碗向着后厨走去。

    小二正在后厨下面——东海剑修来的时候,也下意识地要了一碗面。

    张小鱼把碗送过去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二还抬头问了一句。

    “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张小鱼笑着说道,只是在掀起帘子走出去的时候,又说了一句,“少下点,他可能吃不了那么多。”

    小二虽然有些迷惑,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站在灶前把手里的面条又放回去了许多。

    张小鱼又回到了窗边坐着,微笑着看着那个东海剑修,很是认可的点点头,说道:“是的,是这样的。”

    那人倒也没想到张小鱼会承认得这么干脆,于是又坐得端正了一些,似乎在等着张小鱼叫他前辈。

    张小鱼自然不可能叫那一声前辈,只是平静地从身后取了那柄山河剑,摆在了桌面上。

    桌上还有些先前洒出来的面汤,但是张小鱼并没有在意,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的那个东海剑修。

    “你是东海哪个剑宗的?”

    那人自然不会将自己的剑宗名号报出来,只是淡淡地说道:“东海剑宗便是东海剑宗......”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人便已经消失在了酒肆里。

    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张小鱼身前的那柄山河剑。

    小二正好端了一碗面出来,看见只有张小鱼一个人坐在那里,有点茫然,把面端到了桌子上,在围裙上擦着手,又向着窗外探着头四处看着。

    “那人呢?”

    张小鱼轻声笑着说道:“他来得太急,先前吃过的还没有消化完,出门溜达溜达去了。”

    “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小二说着又去柜台后面清点账目去了。

    “没事,等他想起了他是哪个剑宗来的,便会回来了。”

    张小鱼随意地说着,又拿起了小二给他买的那坛酒,一只脚踩在了条凳上,倚靠着窗子,很是平静地喝着酒。

    窗外人来人往,哪怕先前有人被剑带着飞了出去,也没有人往这里多看一眼。

    但是有时候不看,恰恰便意味着他们正在看着。

    张小鱼静静地看着那些街头负剑来来往往的人们,晨风很是凉爽,那些铸剑炉中的炎热气息还没有完全将这个小镇包裹住。

    没过多久,山河剑便带着那个快要昏死过去的东海剑修回来了。

    原本出门时精心打理过的端端正正的剑修,此时已经狼狈无比,披头散发的坐在桌前,衣裳碎裂成一条一条的模样,像是挂了一身的大葱一般。

    张小鱼静静地看着那个东海剑修,轻声说道:“你看,你说得多对,我不是剑宗的人,所以我们道门的人向来下手知道轻重,否则你大概在被我的剑带去东海剑宗晃悠的那一圈里,就已经死在了那些剑意里。”

    东海剑修沉默地坐在那里,面色苍白。

    “磨剑崖很久没有出来和人间讲过道理了,所以东海剑修向来心高气傲,我能够理解。”张小鱼平静地说着,“人间剑宗远在南方,也没有和你们讲过道理,你们难免看低几分,我也能够理解。”

    “但是啊。”张小鱼抬手握住了那柄已经归鞘的剑,剑镡山河二字流转,“我既然不是剑宗弟子,那便是山河观的人。”

    于是满屋道风浩荡,卷起白衣,露出了下面的那身道袍。

    山河同坐风与我。

    似乎有什么吹拂过了对坐的那个剑修。

    于是在他的眼眸之中,隐隐出现了一个道文。

    是山河观的山字。

    剑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慌张的低下头,扒着自己的眼皮,在面前那碗面汤里,照着自己的模样。

    当那个山字落在面汤之中的时候,却是散发着浩然金光,东海剑修惨叫一声,捂住了眼睛,向后倾倒过去,一身小道斜桥境的剑意扩散而出,似乎想要抑制住那个道文。

    然而无论是剑意也好,神海之中的元气也好,才始出现,便在面碗中的那个道文碾碎。

    “平心静气一些。”张小鱼平静地说道,“人间哪有那么多好争的是是非非。”

    剑修躺在地上哀嚎着,连一旁的小二都有些不忍心看,只是低头清着自己的账目——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小二并没有心思认真看下去,只是低着头不停的翻着账本。

    一直过了许久,剑修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闭上眼,那些道风终于在屋中散去。

    只有眼角还在淌着血。

    “但你既然要争,那便要接受一切所不能承受的代价——这是我的亲身体会。”张小鱼平静地说道,在碗里倒了一碗酒,拿起来喝着看向窗外。

    东海剑修闭着眼,摸索着重新在桌前坐了下来。

    “河宗的人总是藏着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观宗人躲在山里成天想着大道,山宗......”张小鱼轻声说道,“我是山宗的,什么是山,山就是要立在世人眼中的东西,用世人的话来说,山就是观的脸面。我虽然不是很喜欢观里的一些人,但是终究我也是观里的人。”

    张小鱼转头看向面前的那个剑修,缓缓说道:“把面吃了,不要浪费,以后见到观里的人,记得闭着眼,低着头,虔诚一点,该叫师兄的叫师兄,该叫师叔的叫师叔。”

    东海剑修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低着头,闭着眼,将面前的那碗面匆匆吃完,而后起身仓皇地离开了酒肆。

    小二过了好一阵才过来收拾着碗筷。一面又在窗口张望着那个背着剑沉默离去的剑修。

    “他瞎了?”

    张小鱼坐在那里平静地说道:“他本来就瞎。”

    小二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哪怕张小鱼再如何不是人间剑宗的弟子,他也是天下三观之一山河观的弟子。

    还是个大道之修。

    这样大大咧咧地跑过来让张小鱼叫他前辈,不是瞎是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羞辱一下张小鱼图个嘴上痛快?

    小二拿着碗筷去了后厨。

    张小鱼安静地坐在窗边,眯着眼看着那个剑修远去,而后轻笑一声,低头看向了身前的那柄山河剑。

    山河观。

    ......

    那个不知名的东海剑修离开了小镇,在路过那条清溪的时候,却是听到了一阵轻笑声。

    “你是不是忘了叫我师兄了?”

    东海剑修停在那里,没有低头,但也没有睁开眼——那两个山字道文在他的眼睛里残留着,需要很久才能恢复过来。

    他虽然看不见,也没有用剑意元气去感知,但还是准确地面朝着溪边那人。

    因为在清晨过来的时候,那个人便坐在那里。

    这个东海剑修当时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那条清溪这一处偶尔便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在那里坐着,也不知道是要看什么,但是溪边有人,是很正常的事,可能是走累了,休憩一阵,可能是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鱼。他以前便看见过有年轻人在那里探头探脑地看着,念叨着这里的鱼吃了会不会长生不老。

    而眼下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应该也是个年轻人,盘着腿托着腮坐在那里,似乎在思考什么东西。

    东海剑修看了一眼,便要离去——他要去问那个从西北而来的白衣剑修一些问题。

    只是才走了两步,便听见溪边那边那人轻声说道:“你要去镇子里?”

    东海剑修平静地说道:“是的。”

    “去做什么?”

    东海剑修停了下来,那人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与你有什么关系?”

    东海剑修觉得自己能够回答第一个问题,已经很不错了。

    那人笑了起来,说道:“没有,只是觉得,就这样匆匆来去,未免有些无趣,不如这样,我听说那里有个人让你们剑宗丢尽了脸面,不如你去找他聊一聊,羞辱他一下如何?”

    东海剑修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会去找张小鱼,但是也只是冷笑一声,看着那个人,说道:“这是我们剑宗之内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只是我看他有些不顺眼,你看,我穿一身黑衣,他偏偏要穿一身白衣,这看了多让人心烦,你要是愿意帮我这个忙,那自然最好不过,不愿意,那也没关系。”

    那人一面往水里丢着石头,一面说着。

    “我会再等下一个人。”

    东海剑修只是冷笑一声,背着剑向着小镇子里走去。

    他最初自然也只是想问一问张小鱼,在山河观输了一场之后,又来东海是什么意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溪边年轻人的话,却是莫名地在心里像一颗邪恶的种子一样生根发芽。

    于是当他坐在那个白衣剑修面前的时候,很多东西便变了味。

    所以当他重新站在了这条溪边的时候,闭着眼,面朝着那处清溪的方向,沉默了很久,开口说道:“原来你也是山河观的人。”

    那个年轻人的笑声从溪边的风里传来。

    “是的。”

    “你是谁?”

    “我是他师兄,也便是他所说的,藏起来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河宗的人。”那个黑衣年轻人轻声笑着,说道,“我叫陈青山,你可以叫我陈师兄,也可以叫我陈师叔。”

    山宗的张小鱼,河宗的陈青山。

    山河观的事向来很是混乱。

    东海剑修沉默少许,说道:“有什么区别吗?”

    陈青山平静地说道:“叫我师叔,我只打断你一条腿,叫我师兄,我就打断你两条腿。”

    “为什么?”

    “因为我叫你去羞辱他,你还真的去了。”陈青山轻声说道,“我们可是山河观啊,亲爱的东海小剑修。”

    小道境的剑修当然算不上小剑修。

    哪怕在人间,小道后三境,便称得上上境剑修。

    但是在天下三剑三观眼中,大概大道之下,都可以叫做小剑修。

    东海剑修神色一变,身后长剑出鞘,而后身化剑光,便向着青山方向而去。

    耳畔风声呼啸,转瞬之间似乎便已经离开了很远。

    只是当他停下来的时候,却是依旧听见了那种清溪潺潺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如果名字好听的话,我可以下手轻点。”

    东海剑修听着年轻人的声音,抬手去握剑,只是却握了空,而后从溪边听到了弹剑的声音。

    于是他沉默了很久,说道:“卿风,师叔。”

    溪畔年轻人轻声笑着,说道:“太俗了,所以我决定下手重一点。”

    好....好难吃。

    张小鱼如是说道。

    小二倒是真的信了张小鱼是给过钱的,天天帮他出去买酒,然后回来给他下面吃。

    虽然小二祖辈的酒酿得不怎样,但是他的面却是很好吃。

    张小鱼有时候吃着就有些惆怅,心想日后离开了东海,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面了怎么办?

    总不至于让人才从一个火坑里爬出来,又掉进另一个火坑里。

    于是有人从窗边路过的时候,看见张小鱼天天坐在这里吃面,便好奇地问他。

    这面好吃吗?

    等小二回来的时候,张小鱼把钱给了他。

    小二心想张小鱼这人还怪好的嘞。

    于是又帮他买了一坛酒。

    他也想像草为萤那样盛赞两句。

    但是想想小二他们家千年来的后果,还是打住了这个念头。

    而这次是为了让消息传遍人间。

    所以上次吃不下面,这次吃得很是欢快。

    小二出门和老头们说闲话去了,于是那碗面是坐在窗边的张小鱼给他下的。

    这一次下得倒还行,至少那人吃完还是给了钱的。

    也许是穷,也许是别的原因。

    张小鱼依旧在酒肆里等着。

    和上次不同的是,上次他在犹豫。

    张小鱼这次是真的喝了很多酒。

    这个以前混迹在南衣城各大牌馆的年轻人其实很少喝酒。

    世人大概突然便忘记了东海小镇里,那个小酒肆的故事。

    于是在某一日之后,这里便再没有人过来买过酒。

    倒是有人进来吃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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