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一出，居然是让在座所有人出了一身恶寒，却听见身旁“啪啦”一声，是茶具打碎在地面的声音，老皇帝这才意识到言错，慢悠悠的止住了话。
“妾身一时不察，错打碎了茶具，望陛下恕罪。”左侧的皇后薛氏垂着眸，强行抑制住年轻面容上的狰狞，温声道。
“作为皇后，居然如同一个小姑娘似的，毛毛躁躁。”老皇帝颇有几分不满地责备着，“若再失体统，你就自己领罚吧！”
“是。”葱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而薛氏面色不变，依旧是一贯的温婉端庄，垂下眼眸轻声道，“妾身定没有下次。”
“长乐生得花容月貌，家室又是京城众多姑娘中一等一得好，皇上定要给她主持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啊。”右侧的徐贵妃瞥了魏姝一眼，目光却带着浓烈的敌意，收回了目光，垂眸轻声笑着，“定要找个风流的少年郎，若是委屈了长乐，那可是不圆满了，可别像皇后娘娘，光顾着赴宴，连婚事一口都没有提呢~”
薛氏面色顿时也难看了起来，半响强行让自己咽下这口恶气，声音依旧温和道，“依妾身看，大皇子就不错，与长乐相配得很。”
许贵妃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谁都知道大皇子乃是薛氏所出，本该嫡长子最易得到太子之位，结果陛下这些年连个准话都没有，反而更关心别的皇子，怪不得薛氏迫不及待地想要抓点筹码到手上。
“珠珠。”老皇帝近乎怜爱地唤着魏姝的乳名，声音算得上温和了，却恶寒到几乎让她一身寒毛颤栗，“你觉得呢？”
她状似无意地错开老皇帝的手，只是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女子少有的倨傲，尖锐道，“若是与我相配，必定容貌胜他人，文韬亦佳，武略必异，谋算不得少半分，却又不得失了纯然，这才是我命定的夫君。”
“这要求未免太过过分。”薛氏蹙眉道。
“不过分。”老皇帝摇摇头，深思熟虑的半天，奈何他子嗣众多，一时间却找不出符合的人选，只是温吞吞笑了笑，“珠珠本就是天下少有的妙女子，不为过不为过，不如暂且在宫中住上个一年半载，再看看？”
话语一出，在座大臣妃子皆惊，这哪是对待后辈的态度？！简直……
“陛下！”薛氏瞬间面色煞白，几乎要渗出满腔怨毒来，只是强端着寻常冷静点模样，“老祖宗的规矩，外女不得久居宫中。”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许贵妃也面色一变，僵笑着道，“若是长乐在宫里误出些什么闲言碎语，那可怎么是好？”
“有朕在，怕什么流言蜚语？！”老皇帝面容彻底阴翳了起来，突然暴怒似的踹翻了皇后的桌子，重重地喘着粗气，“朕就知道，你们就是不盼着朕好！恨不得朕马上咽了气，你们就可以让你们的好儿子上位了对吗？！”
“呼……呼……呼……”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黄色的涎水顺着嘴角淌下，在座众人不由得一阵作呕，他却疯癫似的咆哮，“朕告诉你们！不可能！！朕会活得长长久久！长长久久！”
大臣们经历了上次的肃清，此次都只敢畏畏缩缩地低头不说话，没有得到回应的老皇帝发疯似的又打又闹，下一刻却有一双清瘦的手拨开观望的人，接住了他手上的木凳子。
“父皇自然是万寿无疆，福泽万年。”
魏姝身后突然传来了少年清冽带笑的声音。
“父皇莫要气了，伤身子。”
老皇帝喜欢顺从，尤其是这般跪在地上毫无防备地望着他，甚至露出最脆弱的脖颈，这对他来说是臣服，是绝对的忠诚，会给他一种错误的安全感。
“真可惜啊……”他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在追思感叹着什么，又无能为力地低声道，“只可惜你生得太迟，又生错了人家，若是你早生个十年，朕……”
“臣女魏姝，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流苏摇曳得清脆，她眸色冷淡，只是沉静地望着宝座上一身龙袍的臃肿老人。
皇帝大势已去。
前几年事态还不算特别严重，但是去年入冬后，不知哪里传来消息，说陛下常年沉迷女色，身子亏空，将不久于人世，再加上入了老年，皇帝愈发行动缓慢了起来，这才让那些皇子彻底肆无忌惮了。
“过来给朕看看……”老皇帝眼睛不好，大殿里烛光交错，晃得他只看见眼前明晃晃一片，只是哑声道，“当年你和你长姐进宫那日，朕却只觉得八岁的你就感觉讨喜极了，亲自为你扎了双丫髻，真不知道现在出落得什么模样了……”
魏姝向老皇帝走起，半跪在地上，微微仰头望着他，任由那双浮肿的手从她发鬓一路滑落到白腻的脸颊，只是沉静地，一如当年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
白玉京的第一缕春意蔓上柳梢时，青石小路上的积雪也开始消融，金鳞湖水也被暖意荡涤得微温了起来。
暗红色的宫墙影影绰绰倒映着浅浅的阴影，任凭宫门外春色潋滟，却也渗不入半分，尚未生出嫩叶的寒枝上仍然覆着一层薄雪，野鸦静默地栖息在上头。
藤青色的绡纱罗裳长长地蜿蜒在青石小路上，缥色的云纹被晨起雨露略微沾湿了，起了皱。
所有人都深刻意识到这一点。
近些年各路皇子已经按耐不住蠢蠢欲动，若不是老皇帝时不时虚张声势地肃清朝廷，早已是一场血雨腥风，但是他们依旧是想尽办法如同疯狗一般从皇帝那啃了好几口权力过来。
终日梦里享贪欢。
有贵女无意间倾了酒器，清脆一声惊醒众人，梦里抽离，食不知味地浅尝美酒，却是终是心不在焉。
一切却仍是尚早。
……
宫殿内的喧嚣就此停止，变得静谧无声。
濯濯如春月柳。
从此日思夜想，辗转难眠，
她眼间便是成风月，眼尾也泛着海棠般润色的红。
一步一步，顺着汉白玉的长阶走上。
大梁三十五年，朝廷风起云涌。
年迈的帝王显得愈来愈偏执多疑，一场变动，肃清了朝廷半数的大臣，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太子未立，各路皇子皆是封王，虎视眈眈，帝王却迟迟不愿退位，顿时间大梁又是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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