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洪灾刚过去不久，如今难民众多，怎可懈怠？”
说话人的嗓音清冷间夹着愠怒，又不乏磁性慵懒，勾人心弦。
仅听其声音便有了如此感受，于是华采衣鬼使神差地拨开郁葱的竹叶，对那位公子的身份有些好奇。
“公子，热水准备好了，您沐浴吧。”
一抹银白进入视线，那人身着月牙丝绸银袍，身形颀长，一头墨发垂落，落日霞飞映落他的肩头，竟有种说不出的朦胧美。
他赤脚走在冰白瓷砖上，渐渐升起的雾气笼罩在周围，在一片热雾下，依稀看清了面貌。
亦仙亦神，五官空灵温柔，一双琉璃琥珀双眸，眼底一片平静，不动时更像一尊玉雕，动时仿佛神祇临世，鼻梁挺直，饱满的唇形勾勒出自然的弧度，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扯，那一尘不染的银袍沿着白皙的肩头滑落了下来……
“姑娘，你还要看多久？”
这个没眼色的李虎冷不丁地开口。
华采衣正扒拉着两边的竹叶，脑袋钻进了空隙中，哪还有什么心思回答李虎的话？
青石壁作的方形浴池，一丝不苟地坐落在院子中央，水天融为一色，而他的到来却是珠玉在瓦石间。
那男子背对着她褪去了衣袍，露出匀称高挑的身材，笔直的双腿，慢慢浸入了浴汤中，墨发浸湿贴在了白皙的背部，他微微阖眼，享受着温热的浴汤为自己洗尽一天的疲惫，湿润的手拿起漂浮在水面上的木瓢，舀起一瓢水朝肩头淋去。
华采衣失神片刻，只听哗啦啦的一声，水珠四溅，雾气缭绕，飘散出一股淡淡的幽香，这香引人忘情轻叹，那热雾不断腾腾上升，潮湿的空气似乎扑面而来。
又一瓢水淋了下去，水珠弹落在他的肩头，又调皮地滑落了下去。
“啪。”
恍惚间，华采衣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头顶上，看到眼前的场景，似乎是水珠溅到了她的身上。
她抬手一摸，果然是湿的，定睛细看，一抹稠绿的粘稠物沾在了指头上，闻了闻，是清新的鸟屎味。
抬头一看，头上那繁密的竹叶丛中有一只灰白小鸽，正转着那绿豆眼盯着她看，她这才一惊，回过神来发觉双脚已麻。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李虎摸了摸脑袋，顺手拍了拍她的肩，不料她麻木的双腿倏然一抖，往前倒去，竟从山坡滚了下去……
不好不好，山脚处就是那个院子，再这么滚下去，就要滚到他的浴汤里了！
没想到在这一片荒芜中，竟还隐匿着这么一个幽居。
走近数步，见山脚下有一个提着灯笼的稚气少年，缓步来到院门，将门轻轻拴住，又转身走向某处，嗓音清脆：“公子，您已施粥整整两日了，明日便休息一日吧？”
李虎哎了一声，跳下马车，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好像……又迷路了……”
华采衣扶着额头下了马车。
又迷路了……
有烟火的地方，必有人烟。李虎蓦然出声：“那里有户人家！”
华采衣白眼相向：“还用你说？”
两人到达山头一看，大片的竹叶参差披拂，浓绿如翡翠的绿荫下，有一处别致幽静的小院正坐落于竹林之间。
“张狂……”提起这个名字，陈氏便沉下了脸，恨恨道，“他不得好死！华姑娘，我知道你和宋大人有交情，我求求你了，我愿意散尽家财，求你让张狂受到惩罚！”
“陈姨，”她将她扶起，“张狂已被押入衙门，罪责难逃，你这又是何必？”
经过一番抚慰，陈氏终是冷静，对华采衣感激不已。
这茫茫无边，该找谁问路去？
环视四周，一片荒芜，倒是树木众多，郁葱山林间有一处小山坡，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山头，正忽忽亮着。
眨眼间，两日逝去，也不知师傅在府里是否等急，华采衣将白鸽放出，见它扑腾着翅膀，飞向天际。希望这白鸽尽快将消息带到华府，让华图放心。
马车重新上路，颠簸途中，她熬不住困意便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睁眼时发觉天色渐晚，于是挑帘问李虎：“怎么还没到秦家？”
说着，她愈加自怨，抬手便要扇自己，却被人一把拦住，陈氏泪眼婆娑，看清来人后，慌忙抹去泪水，道：“华姑娘……”
华采衣劝慰：“没有如果，我想，即便是当日事故没有发生，陈卫与张狂的敌对也不会因此消失。”
知道她要离去，陈氏便拿出了不少衣物和干粮，一股脑塞给了她，憨笑道：“这天寒冷干燥，姑娘一路小心，这些是我的小小心意，还望姑娘收下，也算是报答你为我们卫儿做的事……”
推拒不得，她只好收下，临走前，偷偷将一枚银子塞入了敏儿的襁褓里。
启程后，她坐回华府马车，挑开帘子，陈家院子在她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姑娘要去秦家？”陈氏疑惑，“我们这村只有一户秦家，距离这里仅有八里路，姑娘莫不是去望亲戚？”
记得临行前，华图叮嘱她勿要多话，于是她便颔首回答：“是啊，去望亲戚。”
埋葬了陈卫后，陈氏回到屋内。
方才的景象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虽知晓了陈卫的死因，但始终无法释怀。
她坐在屋内，摩挲着陈卫生前的衣物，煞白的嘴唇轻颤，喃喃低语：“若当日他没有出门，不，若当日我没有出门，他也不会惨遭毒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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